金陵城的初夏,秦淮河的风也带上了几分温软的暖意。
河畔最风雅的地段,一座三层高的精致楼阁悄然拔地而起,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牌匾上是三个清丽脱俗的烫金大字——“琳琅阁”。
这便是萧宛如的杰作。
自从那夜与南宫白在船上定下“为天下女子开辟新天地”的宏愿后,她的行动力便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太子朱厚照的暗中支持和泰合斋雄厚财力的支撑下,“金陵女子书斋”已然初具雏形,在金陵的贵女圈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而这座琳琅阁,便是书斋的配套产业。它不卖寻常的胭脂水粉,只售卖由泰合斋特供的、足以让任何女子都为之疯狂的玻璃镜、香水,以及由萧宛如亲手设计的、款式新颖的精美华服。
这里,是金陵城最顶级的女性会所,也是萧宛如构建她那“女儿国”商业版图的第一块基石。
此刻,琳琅阁三楼不对外开放的雅间内,南宫白正与萧宛如对坐品茶。
“真没想到,宛如你的经商天赋,竟丝毫不逊于你的才情。”南宫白看着窗外那繁华热闹的景象,由衷赞叹道。
不过短短月余,萧宛如便将琳琅阁经营得有声有色,其吸金能力,甚至快要赶上泰合斋在金陵的总号了。
“还不是被你这个大东家逼出来的。”萧宛如白了他一眼,那清冷的脸上,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娇嗔。她亲自为南宫白续上茶,两人之间的气氛温馨而默契,宛如相识多年的知己。
“书斋的选址已经定下,第一批招募的女先生也已到位。只是……”萧宛如的秀眉微微蹙起,“想要真正改变女子的地位,仅仅教她们读书识字,还远远不够。”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南宫白安慰道,“我们已经点燃了火种,燎原之势,是迟早的事。”
萧宛如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叩叩叩。”
雅间的门被急促地敲响。
“公子。”
云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进来。”南宫白眉头微挑。
云知推门而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但那张清秀的脸上,却满是山雨欲来的警惕。
“公子,金陵码头出现异动。”云知语速极快地汇报道,“一个时辰前,数十艘挂着苏州沈家旗号的巨型福船抵达金陵。船上下来了至少五百名武人,个个气息彪悍,步伐沉稳,绝非寻常的商队护卫。”
“为首者,约莫三十余岁,一身儒衫,面带微笑,气度不凡,但其身后紧随的五人,却是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气息凌厉如刀,皆是江湖上罕见的一流高手。”
苏州沈家?
萧宛如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掌控着江南八成丝绸生意的百年豪族,其威名她早有耳闻。
南宫白闻言,脸上的笑意却未改变分毫,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只过江的猛龙,在江南商界这片大湖里搅起的风浪,终于惊动了湖底最深处的那条地头蛇。
苏州沈家,这只靠着丝绸与运河,喂饱了无数江湖豪客与朝堂大员的巨鳄,终于出手了。
强龙压境的消息,如同一阵狂风,在短短半日之内,便席卷了整个金陵城。
来人的身份,很快便被查明。
那位面带微笑的儒雅男子,正是盗门副门主,在江湖上有着“笑面阎罗”之称的枭雄——封若言。
而他身边那五位气息恐怖的高手,便是盗门中最精锐的战力,令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盗门五虎”!
封若言一行人,高调无比地包下了金陵城最豪华的驿站“迎宾楼”,将楼内所有客人尽数“请”了出去,其声势之浩大,瞬间引起了金陵城所有势力的密切关注。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封若言抵达金陵后,并未急于去找南宫白的麻烦。
他的第一步,是备上厚礼,依次拜会了金陵府尹、锦衣卫千户所、应天府巡抚衙门等所有官府要地。他谈吐风雅,出手阔绰,对官场上的门道稔熟无比,只用了半天时间,便与金陵官场上的头面人物们“交”上了朋友。
这一手,阴险而又毒辣。他是在搅动风雨前,先一步从官方层面上,投石问路!
紧接着,封若言在迎宾楼大设宴席,广邀金陵本地各大商会的会长赴宴。
宴席之上,酒过三巡,这位盗门副门主的话题,便句句不离“规矩”二字。
“诸位都是在江南商界讨生活的老前辈,最懂什么叫和气生财。”封若言端着酒杯,笑意盈盈,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可最近,金陵城里,来了条不懂规矩的过江龙啊。”他意有所指地说道,“仗着自己有几分奇货,便肆意扩张,打压同行,破坏了我们江南商界百年来形成的默契。长此以往,大家的生意,还怎么做?”
“封某此次前来,是受了苏州沈家和江南商会所请,只为一件事——为江南商界,主持公道!将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从我们的饭碗旁边,赶出去!”
此番言论,如同一块巨石,在金陵商界这片平静的湖面,砸出了滔天巨浪!
人心,瞬间浮动。
一些原本想投靠泰合斋,分一杯羹的本地商人,开始犹豫,动摇。
- 而另一些,曾经被泰合斋的商业模式挤压过生意,心中早有怨言的商号,则仿佛看到了反扑的希望,开始蠢蠢欲动。
一时间,整个金陵商界,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登仙楼,顶层密室。
千门的核心成员,齐聚一堂。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苏不予和段飞刚刚从外地紧急赶回,两人风尘仆仆,脸色都极为难看。
“白门主,情况不妙。”苏不予沉声说道,“扬州的几大盐商,在听闻封若言抵达金陵后,态度立刻变得暧昧不明,我们之前谈好的几笔合作,都被他们以各种理由拖延了。”
“苏州那边更惨!”段飞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怒气,“我们泰合斋在苏州刚盘下的店铺,还没开业,就遭到了沈家全方位的打压!本地的工匠,没一个敢接我们的活;官府更是三天两头上门找茬。要不是撤得快,我们的人,怕是都要被他们给扣下了!”
众人听完,心中皆是一沉。
-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次的对手,远比之前的顾家和汪大富,要强大得多,也难缠得多。
封若言不仅带来了盗门的顶尖武力,更可怕的是,他联合了以沈家为首的整个苏州商会,形成了“江湖”与“商业”的双重绞杀之势!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新兴势力都为之窒息的,天罗地网!
“盗门门主叶望楠,多年前,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苏不予继续说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那是个真正游戏江湖的奇人,潇洒不羁,不问俗事。但这位副门主封若言,却是截然相反。此人野心勃勃,一直主张盗门入世,掌控财富,将盗门打造成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业帝国。”
“我们泰合斋的崛起,对盗门来说,既是威胁,也是他封若言借机掌控盗门大权,向门中长老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所以,这一战,他一定会不遗余力!”
密室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白衣身影。
南宫白听完了所有的情报,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将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指尖,轻轻转动。
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自信,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玩味。
“声势浩大,八方来攻。看似是死局,实则,却是犯了兵家大忌。”
南宫白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江南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
“其一,战线拉得太长。从苏州到扬州,再到金陵,他处处树敌,看似盟友众多,实则力量分散。”
“其二,盟友心怀鬼胎。苏州商会是想保住自己的丝绸霸权,金陵本地的商人是想趁机反扑,扬州的盐商是想两头下注。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顺风时,他们会一拥而上;一旦逆风,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封若言想做这个盟主,压服我们,可以。”南宫白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舆图上“金陵”的位置,声音,铿锵有力!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决战的地点,选在我千门的大本营!”
“既然他想玩,那我们就陪他玩一场大的。”南宫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是要主持公道吗?那我就把这场风暴的中心,就定在金陵,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看看这江南的公道,到底是谁说了算!”
一番话,说得密室内的众人,是热血沸腾,之前那股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当天下午,一份由泰合斋发出的请柬,被送到了迎宾楼,封若言的手中。
“泰合斋主人南宫白,敬邀封副门主,三日之后,于秦淮河天香舫,共商江南商道,同赏秦淮风月。”
封若言看着请柬上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南宫白非但没有龟缩,反而敢主动邀战。
“有点意思。”封若言笑了,他对身旁的“盗门五虎”之首,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说道,“看来,这位南宫公子,是想在我面前,故作镇静啊。”
“副门主,此会不会有诈?”那中年人沉声问道。
“能有什么诈?”封若言不屑地将请柬扔在桌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他既然给了我们这个当着全金陵的面,将他彻底踩在脚下的机会,我们,岂能不成全他?”
“传我话去,就说封某,欣然应允!”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南昌,宁王府。
一份由“魅影卫”传回的加密情报,也摆在了宁王朱宸濠的书桌上。
“盗门……南宫白……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 朱宸濠看着情报,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对付南宫白,没想到,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传我密令!”朱宸濠眼中杀机爆闪,“命‘魅影卫’尽数潜入金陵,三日之后,与苏凝霜汇合,配合苏凝霜加入这场江湖商业游戏!”
一时间,千门、盗门、乞门、媚门、太子(暗中)、苏州商会、金陵本地势力……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了三日之后,秦淮河上的那艘“天香舫”。
一场关乎整个江南未来格局的惊天豪赌,已然箭在弦上。
金陵城,这座六朝古都,在这一刻,真正成为了一个汇聚了各路枭雄的,巨大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