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桃点了点头，用手拿着已经有些发凉的红薯，低声道：“嗯，红薯挺好吃的。”
坐在她对面的李佳燕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紧蹙，语气里带着心疼和责备：“吃点菜吧，不能光吃红薯！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说话间，她已经不由分说地用自己干净的筷子，从饭盒里拨了一大半青椒肉丝到陈桃的饭盒里面。
食堂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李四平，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妻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干噎的红薯，偶尔才夹起一丝肉丝，那单薄的肩膀仿佛承载了太多生活的重压。
滚烫的泪珠在他眼眶里疯狂打转，他拼命仰起头，用力眨着眼睛，才没让那丢人的液体滑落下来。
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失去了血色。
愧疚、悔恨、自责，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个家，就是被他祸害得一贫如洗的啊！
他不仅拖累了年迈的父母，更拖累了眼前这个本该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妻子，还有那两个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女儿。
是他，害得一家人吃糠咽菜，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成了奢望。
想起今天那两条不大的鲫鱼，母亲小心翼翼地将鱼肉最多的一条剔给了两个孙女，另一条的鱼头夹给了父亲，她自己却只喝一点鱼汤……
而他这个曾经的家庭支柱，又做了什么呢？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桃子”，可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又干又涩，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妈妈，是妈妈！”
就在这时，怀里的秀秀指着食堂里面，清脆地喊叫了一声，打破了李四平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秀秀的嗓音又亮又糯，在这相对安静的食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四平猛地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
青青也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仰着小脸，软声软气地说道：“爸爸，我们进去找妈妈吧！”
李四平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喉间的哽咽。他蹲下身，将那个沉甸甸的保温饭盒郑重地交到青青手里，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青青，乖，你带着妹妹，把饭盒送给妈妈吧。爸爸……爸爸就在这里等你们。”
他将秀秀也放了下来，伸手轻轻摸了摸两个女儿略显消瘦却无比柔软的脸蛋，眼神复杂。
就在这一刻，一个无比坚定的誓言在他心中轰然立起，他发誓，从今往后，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努力赚钱，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让她们因贫寒而受人怜悯，再也不要让她们连吃口肉都变成一种奢侈！
青青像是感受到了爸爸的决心，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抱住那个还带着爸爸体温的饭盒，另一只手牵起妹妹秀秀，两个小小的身影，迈着坚定的步子，朝着食堂里面妈妈的方向走去。
青青和秀秀一走进食堂，立刻吸引了里面尚未离开的十几位老师的目光。
两个小姑娘虽然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小脸也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但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和那份怯生生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哟，这是谁家的丫头？咋跑到我们学校食堂来了？”
“你们是谁家的小女孩呀？太可爱了，就是有些太瘦了。”
几位女老师忍不住围了上来，语气里充满了善意的好奇。
青青紧紧拉着有些害羞、直往她身后躲的秀秀，眨巴着那双和母亲极为相似的清澈眸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我们过来找妈妈的。”
坐在角落处的陈桃，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她猛地抬头，果然看到自家的两个小闺女被几位同事围在中间。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将两个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因为担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青青，秀秀！你们怎么来了呀？是奶奶带你们来的吗？”
两个小家伙在她温暖熟悉的怀抱里依赖地蹭了蹭。
青青抬起小脸，软软地解释道：“是爸爸带我们过来的。我们三个给妈妈送好吃的，爸爸在外面。”
秀秀也立刻从妈妈怀里探出小脑袋，伸出小手指着食堂门口的方向，奶声奶气地补充，带着孩子特有的直白：“爸爸哭了，害羞，躲在那里。”
陈桃顺着秀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李四平站在食堂门口的阴影里，正一脸复杂笑容地望着她。
那笑容里，有愧疚，有讨好，还有一种她许久未曾见过的、试图掩饰的紧张。
陈桃不由得一愣，眨了眨眼睛，心里涌起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他这两天怎么了？像是变了个人……还给我送吃的？”
这太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了。
秀秀可不懂妈妈心里的弯弯绕绕，她两眼亮晶晶的，献宝似的高兴说道：“妈妈，有炒鸡蛋和鱼！鱼是爸爸抓的，鸡蛋是爸爸捡的！”
小家伙语气里满是骄傲。
旁边的青青闻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捏了捏妹妹的手，小声却认真地纠正道：“傻秀秀，是野鸭蛋，不是鸡蛋！爸爸说了，是他在芦苇荡里好不容易找到的野鸭蛋！”
“炒鸭蛋？鱼？”
陈桃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了。她迟疑地接过青青递过来的、那个家里用了很久的旧保温盒。
盒子沉甸甸的，还带着些许温热。
她犹豫了一下，在周围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中，轻轻打开了盖子。
就在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鱼肉鲜香和炒蛋油润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饭盒里，一边是煎得金黄诱人的野鸭蛋，另一边则是小半条烹制得恰到好处的鲫鱼，鱼腹上最肥美的肉被仔细地剔了下来，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旁边还有小半盒浓白的鱼汤。
陈桃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充满了不可思议。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门口的李四平。
这……这难道真的是他一大早跑到野外，亲手抓的鱼、捡的野鸭蛋？
他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了？
他不是最不耐烦这些琐事，只想着在外面喝酒赌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