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中草木繁茂,除却夏一鸣脚下的小路,其他皆是杂草丛生,还有露水滴落,看着又湿又滑。也不知道是真实的桑林就是这般,还是那所谓的蚕母不想让他乱走,才故意如此设置。
不过,即便是他只在小路上行走,他此时身着的这身怪异装束,也是让他对其他地方望而却步的原因之一。
回想着刚才的女声,再想到上身只穿了件简陋兽皮衣,下身也只是简单围着张及膝兽皮的自己。
夏一鸣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除却恐惧,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
沿着小路行走许久,只是越走,夏一鸣的脸色便越是怪异。
如果他没有有记错,他方才环岛一周所需的时间,似乎远没有现在这样漫长。而这,却尚未到那个蚕神所说的桑林中间……
难道,这里面有所谓的鬼打墙?抑或者,这里面还有壶中日月、芥子须弥这样的神通?
带着满腹疑窦,他继续前行。
又走了好一阵,等他发现身边桑树的间隔变得稀疏,但它们的树干和树冠却愈发粗壮繁茂时,他心里微微一动。
果不其然,随着他的继续行进,没多久,眼前便豁然开朗,一座石缝间荒草丛生,巨石斑驳碎裂的圆形祭坛,就坐落于这片铺设着石头的圆形空地之中。
目标就在前方,但夏一鸣此时却有些踌躇。
也难怪,这于他而言,或许代表着一步生死。
不过……
他只是略微停顿,便抬脚踏上了青石铺就的广场……
当他踏上青石广场的那一刻,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正主……竟然悄然出现在祭坛的台阶上。他本以为,这位……至少要等他登上这高于桑林的祭坛,方才出现……
“来!过来近些!好孩子。”这位,与他脑海中那尊立体像一般无二的温婉女子朝他招手。
她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婉约中带着一丝期盼,话语简单,却又仿佛满是深情,每一个声调,都让夏一鸣心里微颤……
但这种种感受过后,夏一鸣只觉得一阵恍惚;随后,心中就只剩下了毛骨悚然。
只是在女子的招手之下,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走向对方,同时他心里又涌现出一股莫名的信任与依赖,让他仿佛像是要放下所有的警惕和戒备,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这名温婉的女子。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空间亦变得模糊,唯剩二人之间那份难以言说的默契与联系。
夏一鸣脚步渐渐加快,但他心中的挣扎与抵触却越发强烈,同时还忍不住吐槽起他外公,没想到这狗屁的牵丝他都还没来得及练,自己就享受到了!
这操蛋的……他要跟谁说理去!
一边是抵触,一边是信任,这种矛盾的感觉搅得他头昏脑胀,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然而,哪怕夏一鸣知道他应该停下来,应该想办法挣脱这种无形的束缚,但他的身体却依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让他无法停下……
温婉的女子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她依旧微笑着,站在原地朝夏一鸣招手。
已经放弃表情管理的夏一鸣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已经离他远的女子。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剧震。
距离尚无的时候,他还没发现,女人竟然真的与他脑海中的那尊立体像一般无二,包括——她的眼睛。
由于当时的他察觉不对,所以他并未凝视过牵丝的第七页。所以,他脑海中的女子,是没有瞳孔的!
而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也是如此……
虽然女人温婉秀丽,表情柔美,一颦一笑间,都带着某种魔力,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但这种感觉,却又在他看到她那双无神的灰色眼睛时,戛然而止!
在这刹那之间,仿佛有一盆寒意彻骨的冰水,毫无预警地从天而降,给他兜头兜脑地从头浇到脚,让他瞬间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人也再次清醒过来。
夏一鸣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然后最终定格在——她看不见我?
或者说,她由于没有瞳孔,所以可能无法真正洞彻他的行为。
比如说,他刚才的踌躇……
比如说,他之前的抵触……
还有,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的本身并不完整的缘故,才使得她对他施加的影响,始终都有着某种破绽,让他不至于真的迷失自我,任她摆布。
这个想法一出,夏一鸣的心跳瞬间加速;此时此刻,他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然后开始仔细回忆女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到线索。
他意识到,如果她真的看不见,那么她对他的威胁,可能并不像他之前他所想的那样大到如天顷之势。
夏一鸣听着她依然柔和的声音,抬头又看向她依然摆出温婉微笑的面孔,然后目光集中到她那双无神且空洞的眼睛上。
片刻后,当他在那女子几步多遥的地方停下时,虽然他表面上直勾勾地盯着她,但心神却已然紧绷起来,生怕这女人不讲武德,直接就给他来个单刀直入!
好在,或许她还另有所求,所以她没有立即对他下手。而是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顺着他的脸颊,向上摸索,直至她的手指点到他的眉心。
自称蚕母的女子,并没有察觉到他眼神中的紧绷,她将左手食指抵在夏一鸣眉心的同时,依旧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无需害怕,孩子。吾不会伤害你。你只需助我一臂之力,吾……会给予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乃至是长生久视的能力,吾都可以赐予你。”
夏一鸣心中一动,如果前面的,他可以淡然处之,但关于长寿……
‘外婆……’
“我要怎么做,才能长生久视?”他作出呼吸急促的声响,话语中也毫不掩饰他对此的迫切。但他的眼睛,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女子的动静。
听罢,温婉女子嘴角微翘,轻声说道:“长生并不难,吾这桑林有灵桑三万余株,树龄万岁的也有三百,十万之寿亦有三株。而它们所结之桑果,便是一味延年之灵物。虽然不如玉芝、仙杏,更不如火枣、蟠桃,但它所结之果却远越它们,可以以量胜之。”
“你若助吾,吾事一成,允你一株,未尝不可。”
夏一鸣听完,眼睛余光扫过祭坛周围的桑树,心里叹气。空头支票……谁不会,就这……还想要他卖力,甚至是卖命?
傻啦吧唧的。
可能是他沉默让对方有了什么误会,只见温婉女子突然轻笑出声:“这世间,可没有不付出代价,便能得到的东西;如果有,最终也只是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再者,吾之所愿,实乃易如反掌,只须用心,则必能如吾所愿。”
夏一鸣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但在思索几秒后,嘴上却是回应道:“我不知道您想要我做什么,但我身体并不是很好,不但身量比之同龄人弱小,人也是当年卧床休养,怕是……难以给您提供太多帮助。”
温婉女子闻言,眉头蹙起,她在夏一鸣脑袋比划一下,发觉人比她还要矮小一些后,问道:“孩子,你今年生辰几何?”
“……”
刚才被拉着比划的时候,夏一鸣就感觉有点微妙,现在再听她这么一问,心里顿时只有‘果然’两字。
但这也是他的机会,虽然他也不知道她的标准是什么,但……
“十六。”
虽然是等过完年才满,但她又不知道。
“这……”女子脸上露出些许茫然,她似乎也没料想到这种情况,随后她带着一丝迟疑说:“这倒是……”
看到她的表情上的变化,夏一鸣眼睛悄然亮起,嘴上却又说了一句:“而且,我还偷听过,从小为我看病的大夫与我家人说,我的寿数不长,让我家人给我吃好点,也别太拘着我……”
说到这,他的语气换上更加颓丧的调门:“所以,虽然我很想帮助您,但以我现在这种情况,我想应该是帮不到您了,您还是找其他人帮忙吧!”
所以,还是赶紧放他走吧!
至于刚才他那点小贪心,把它当作是他在胡言乱语就成。
身披马皮的女子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看了……”
听着她念出好长一段牵丝上的内容,夏一鸣心里的警惕,瞬间上升到了极点,但他回应的却是:“啊……您说的是那本只有几页的古籍啊!我昨天在先辈的手扎上读过,但根据前辈的说法,那个是他在一块破布上找到的一篇残图,有一部分烂掉了,他只抢救出六幅奇怪的图案。”
“烂掉了……”女子轻声呢喃了一句,手不自觉地抚上了眼睛上。
“对!”夏一鸣点头,全当作没注意她的动作,继续在那胡编乱造:“我家长辈在手扎上说,那是他在一个洞穴里发现的,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等他进去的时候,那洞穴里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是一碰就碎。您刚才念的那句话,还有和它一起的图,还是因为被数层其他的东西包裹,才得以保存下来一部分。”
这一次,女子沉默良久,好一阵才发出一声感叹:“原来是这样……”
随后,她带着一丝恍惚,再次问道:“孩子,你知道现在是神纪几年吗?”
‘神纪?’
虽然疑惑,但夏一鸣没犹豫太久,就说道:“我不知道神纪是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是太阳历3884年。”
“太阳历?”温婉女子脸上带出一丝茫然,之后又轻声说:“3884年……”
“就是用太阳纪年以来,已经过了三千八百八十四年。而每年,又是太阳的三百六十次起落……”夏一鸣解释道,同时在心里嘀咕:‘这个她……该不会是什么纪元前的老老古董吧?不然的话,怎么会反应这么奇怪!’
有了三百多岁的青衣鬼打底,再加上现在这身古怪的装束,使得他不由得想起历史书上的某些图片。
而且,要是历史书上的记载没有错的话,那他所在的这个国度,从开元前就已经不流行穿这种简陋的兽皮了。
“三千八百八十四年……”这次女子总算听明白了,但与之同时,她脸色也变得愈发古怪,让人看着有一种失魂落魄的意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