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岩下,喘息未定。外界的沙暴非但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如同亿万冤魂在齐声咆哮,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昏黄。砂石击打在岩石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巨手在疯狂捶打着这唯一的庇护所。
唐僧闭目凝神,本心之光内敛如莲,不与外界的狂暴硬撼,而是如同最细腻的触须,尝试着去感知、去理解这片蛮荒地狂怒背后的“意志”。他察觉到,这沙暴并非完全无序,在那毁灭性的力量洪流中,隐约存在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宏大的……韵律。如同一个沉睡巨人的沉重呼吸,带着被惊扰后的愠怒,却又并非完全针对他们这几个渺小的闯入者。
“师父,这风沙……好像没完没了啊!”八戒捂着耳朵,试图隔绝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再待下去,俺老猪没被埋了,也要被这鬼声音吵疯了!”
沙僧则依旧沉默,他背靠着岩石,双眼微阖,并非在休息,而是在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与这片土地“沟通”。他体内的巫妖王血脉,与那怀中的黑色碎片共鸣,仿佛在接收着来自大地深处、来自远古战场的破碎信息流。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似乎在那些混乱的信息中捕捉到了什么。
忽然,沙僧猛地睁开双眼,望向沙暴最为猛烈的某个方向,沉声道:“师父,有东西……在风沙后面。”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唐僧也霍然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也感觉到了!在那片混沌的、能量狂暴到极致的区域,空间的规则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异的扭曲、折射!
只见前方约数里之外,那接天连地的沙暴之墙内部,光影开始诡异地扭曲、汇聚!昏黄的沙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一片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景象,如同画卷般缓缓展开——
那是一座……城池的轮廓!
但与之前陷入的古城幻境不同,这座城池并非残破死寂,反而显得……异常辉煌,甚至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过于完美的壮丽!城墙高耸入云,闪烁着如同白玉般温润的光泽,城楼飞檐斗拱,精致绝伦。城内隐约可见琼楼玉宇,仙气缭绕,有鸾凤虚影盘旋,有金甲神将巡弋!一派祥和、庄严、不容亵渎的神圣景象!
“这……这是……”八戒张大了嘴巴,连风沙灌入口中都浑然不觉,“天庭?还是哪个神仙府邸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沙僧眼中却充满了警惕,他体内的血脉在躁动,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排斥与厌恶感。“不对……这气息……很熟悉,但又……很虚假!”
唐僧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那海市蜃楼中的神圣城池。以他如今的境界和破妄之能,一眼便看出,这辉煌景象之下,隐藏着一种极不协调的“刻意”与“冰冷”。那仙气过于纯粹,那祥和过于死板,仿佛是按照某种既定模板完美复刻出来的赝品,缺乏真正的生机与灵韵。
“是蜃景。”唐僧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但非天然形成。此乃……人为投射之影!意在迷惑,或者说……引导。”
他回想起遗迹图上,这片区域隐约闪烁的另一个光点。难道这蜃楼所显化的城池,就是下一个关键节点的所在?只是,这显化的方式,充满了陷阱的意味。
“引导?引导我们去哪?去这画里的城?”八戒挠头,“看着是挺唬人,但谁知道里面是蟠桃宴还是断头台?”
就在这时,那海市蜃楼中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城池中央,最高的一座神殿般的建筑顶端,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冲天而起,金光之中,隐约可见一卷经书沉浮不定,散发出浩瀚而慈悲的意念,仿佛在召唤着迷途的羔羊,许诺着无上的正果与解脱。
那意念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具有诱惑力,甚至穿透了狂暴的风沙,直接作用在心神之上!就连八戒,眼中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与向往。
“静守心神!”唐僧一声低喝,如同暮鼓晨钟,将八戒从恍惚中惊醒。他周身本心之光微微荡漾,将那无形的诱惑之力隔绝在外。
沙僧则冷哼一声,巫妖死气自主勃发,将那充满“秩序”与“皈依”意味的意念直接冲散。他对这种气息有着本能的抵触。
“好厉害的迷魂术!”八戒冷汗涔涔,后怕不已,“差点着了道!”
唐僧凝视着那金光中的经书虚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手段,他太熟悉了。与灵山度化众生、引人皈依的法门同出一源,但更加直接,更加……不容置疑。
“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寻找‘钥匙’。”唐僧声音平静,却带着看穿阴谋的了然,“他们想给我们指一条‘明路’,一条看似通往圆满,实则可能是最终囚笼的路。”
风沙依旧咆哮,但那海市蜃楼中的神圣城池与召唤金光,却稳定地悬浮在远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散发着致命而诱人的光芒。
前路未卜,后有狂沙。
一幅精心编织的幻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是冒着被风沙吞噬的风险继续在蛮荒地中摸索,还是……走向那看似辉煌、却可能万劫不复的“指引”?
师徒三人站在风蚀岩的阴影下,面临着踏入蛮荒地后,最直接也最凶险的抉择。沙僧怀中的黑色碎片,在此刻微微震动,传递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指向与那蜃楼截然不同方向的悸动。
真相与谎言,自由与囚笼,在这片被遗忘的古战场上,再次展开了无声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