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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市委书记办公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高育良指尖轻轻敲击着那份来自易学习的全市风险工程初步排查清单,纸张的触感冰凉,上面的每一个项目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份清单,此刻就像一份吕州城市的“体检异常报告”。

“育良书记,”秘书长林卫华轻叩门扉后走了进来,声音压得有些低,似乎不想打破办公室内凝重的思考氛围,“省委办公厅刚来电话,询问事故调查的初步进展和伤员救治情况。”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语气听上去是例行公事,但问题问得非常细致,数据、时间节点、责任人落实情况,都问到了。”

林卫华敏锐地察觉到,这看似常规的问询背后,透出的关切力度与往常不同,省里的目光显然正紧紧盯着吕州。

高育良抬起头,脸上看不出波澜,那位领导“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电话余音犹在。这通来自正规渠道的、细致入微的询问,既是上级应有的关注,也是一种无声的注视与压力测试。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一份普通文件:“如实汇报。强调两点:一,伤员救治是当前第一要务,市委市政府正全力协调最优医疗资源,不计成本;二,省调查组已经全面介入,我们正无条件配合,一切以调查组的结论为准。回复时注意措辞,务必严谨,规范。”

“明白。”林卫华点头记下,退了出去。他清楚,高书记这番标准化的回应,既滴水不漏地履行了汇报义务,也巧妙地用“调查组”这块金字盾牌,挡开了任何可能隐含的提前定调或微妙施压的意图。这是在规则框架内最稳妥的应对。

高育良刚放下茶杯,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吴慧芬发来的微信,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一张家里阳台绿植的照片,沐浴在阳光下,生机盎然。

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这种来自家庭的、不着痕迹的关心,像一缕清风,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片刻。穿越至今,他愈发珍惜这份平淡的温暖,这与原主高育良后期沉迷于权力倾轧的心态截然不同。他追求的,是问心无愧、实干兴业后的岁月静好,而非勾心斗角后的孤峰独寒。

这时,祁同伟和易学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带着连续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灼人,那是发现了关键线索的锐利光芒。

“老师,”祁同伟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刑警特有的干脆利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调查组那边效率很高,郑国平副书记刚刚和我通了气。民众厂质检科科长刘斌的谈话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初期抵触情绪很强,牙关咬得死紧,反复背诵他们的质检流程如何完全合规。”

他语速加快了些,调查组的突破意味着他这边的压力也能减轻几分,公安这条线必须更快跟上,绝不能落后。

高育良身体微微前倾:“哦?突破口在哪里?”

易学习接过话头,拿出平板电脑调出数据图表,指尖点着屏幕上的关键数据:“技术层面看,同一炉号、几乎同一时间出厂的钢材,供给新城实验小学体育馆项目的和供给吕山幸福桥的,在碳硫含量和抗拉强度数据上,存在明显超出工艺正常波动范围的差异。这绝非偶然误差能解释的。”

他的语气带着工程师特有的严谨,也隐含着一丝愤怒,如此明目张胆的数据差异,简直就是把造假摆在了台面上,“但蹊跷的是,它们的出厂合格证编号却是连续的。刘科长先是支吾着说可能是抽样误差,被技术细节问得哑口无言后,又改口可能是物流途中弄混了批次,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祁同伟补充道:“郑书记经验老到,见初步目的已达到,没有继续强攻,暂时让刘斌回去‘仔细回忆’,但这颗钉子已经楔进去了,裂痕只会越来越大。另外,关于网络上的那些噪音!”

他看向高育良,眉头微皱,“技侦部门初步追踪了几个最活跃、带节奏最明显的账号,发布源头都集中在几家省内的文化传媒公司,这些公司的注册法人都查无实人,像是空壳,但初步的资金流水排查显示,它们与龙腾集团下属的一个广告子公司有过几笔说不清道不明的‘业务往来’。”这笔钱用来买水军,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高育良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意外。这种操控舆论、混淆视听的手法,在他穿越前的信息时代早已是某些人玩剩下的把戏。

“证据链要扎牢,要经得起法庭质证。这些信息,在我们内部掌握即可,调查组如果需要,我们按程序提供。我们不要主动越界,恪守职责边界。”

他时刻提醒自己和他的团队,必须在规则框架内行事,敬畏程序,这既是保护自己,也是能真正解决问题、让对手无话可说的唯一正道。

他转向易学习:“老易,你手上这份清单,才是当前关乎民生安全的头等大事。排查工作不能等调查结果,要立刻动起来。成立几个专项小组,联合住建、质检、安监的专家,对清单上所有使用民众厂钢材的在建和已建项目,尤其是学校、医院、桥梁,进行一轮全覆盖的检测评估。”

“记住,动作要快,但要细致,数据要准,每一份评估报告都要能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检验。”这一次,必须彻查到底,绝不能留下任何安全隐患。

“书记放心,方案已经拟好了,下午就部署下去。”易学习沉稳应答,目光坚定,“我们会根据风险等级,立即采取行动:该停工的立刻下发通知,该疏散的立即联系相关单位落实,需要加固的先采取可靠的临时支护措施。一切以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为首要考量,没有任何价钱可讲。”

“好。”高育良点头,对这位实干家的执行力深感欣慰。他沉吟片刻,又道:“同伟,你那边继续配合调查组,也要盯紧那个李明和资金流向的线索。我有种预感,质检环节的漏洞只是冰山一角,下面可能藏着更大的鱼。但无论如何,取证必须合法合规,程序正义至关重要。”

两人领命而去。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安静,但高育良的脑海却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指挥中心,处理着来自各方的信息流。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吕州城。这座他倾注了心血的城市,正经历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质量危机。

穿越者的视角让他能更冷静地跳出本地官员的思维局限来审视这一切:这不仅仅是个别企业的腐败问题,更是快速发展阶段监管体系滞后、社会诚信缺失、乃至某种“潜规则”盛行所必然带来的阵痛。

他要对抗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张由巨大利益、惯性惰性、甚至某种被默许的“惯例”所编织成的无形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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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吕州市中心医院住院部门口,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龙腾集团总经理高小琴在一众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带着精心准备的果篮、鲜花和慰问金,神情关切地前来探视事故伤员。几家收到“通知”的媒体记者早已架好了相机。

高小琴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素色职业装,显得干练而不失亲和力。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戚和歉意,对每一位遇到的医护人员都微微躬身表达感谢。

然而,在她精心修饰的眉眼深处,却藏着一丝计算和冷静。这场秀必须做足,姿态必须到位,既要展现企业的“社会责任感”,又要巧妙地传递出“事故原因复杂,未必全是企业责任”的潜台词。

她先探望了几位轻伤者,温言软语,送上慰问,场面一度显得十分“和谐”。但当她走到重伤记者张薇所在的IcU重症监护室外时,气氛陡然一变。张薇的父母——一对看起来朴实而憔悴的中年夫妻,正红着眼眶守在门外。

一位助理上前说明来意,并递上厚厚的慰问金。张薇的母亲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那只信封,情绪瞬间崩溃,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拿走!我们不要你们的钱!我女儿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这些黑心商人,赚这种昧良心的钱,你们晚上睡得着吗?!我要我女儿好好的!把我女儿还给我!”嘶哑的哭喊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引来周围人群的注视。

高小琴脸上的职业性关切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愠怒和不耐烦,但很快被更深的“悲悯”表情覆盖。

她微微后退半步,示意助理收起信封,柔声道:“阿姨,您别激动,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们现在最大的心愿和您一样,就是希望张记者能尽快好起来。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调查,该我们承担的责任,龙腾绝不会推卸……”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现场情绪,也在媒体镜头前再次强调了“配合调查”和“不推卸责任”的姿态,虽然她心里清楚,所谓的“责任”范围有多大,还需要一番激烈的博弈。

然而,张薇父亲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那目光里的绝望和愤怒,让她精心准备的说辞显得苍白无力。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也让这场预想中的“形象公关秀”变得有些难堪。

高小琴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场面话,便在助理和保镖的护卫下,匆匆离开了医院。坐进车里,她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冽。家属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激烈,舆论的压力看来没那么好引导,必须立刻和赵总商量下一步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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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育良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是医院院长梁海龙打来的。 “高书记,向您汇报,张薇记者经过专家团队全力抢救,生命体征暂时趋于稳定,但尚未脱离危险期,仍在IcU密切观察。其他轻伤人员情绪基本稳定。”

“辛苦了,梁院长。请务必转告专家团队,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全力救治。有什么困难,直接向市委报告。”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知道,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家庭正在承受煎熬。

挂断电话,他坐回座位,目光再次落回那份风险清单上。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对方的第一波舆论试探被冷静应对,调查组找到了初步突破口,但他预感到,接下来的反扑可能会更加凶猛和不择手段。他刚才对祁同伟说的“预感”,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市委副书记周明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微妙和困惑:“育良书记,刚接到省委办公厅的正式传真通知,省发改委的马邦国副主任,明天要带一个‘安全生产督导小组’来吕州,说是例行年度检查,重点调研钢铁、建筑等行业的安全生产落实情况…您看这…”

周明心里直打鼓,省里怎么回事?郑国平书记带的调查组还没走,这又派一个督导组下来,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高育良的目光从风险清单上抬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来的好快,而且名正言顺,打着“安全生产”的旗号,让人挑不出毛病。这位马邦国副主任,可是赵立春书记颇为赏识的干将,其来意,恐怕绝非“例行检查”那么简单。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平静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欢迎之意:“好啊,欢迎上级部门来指导工作。周书记,你安排一下,按规定程序做好接待准备。”

“我们吕州目前正好在搞全市工程质量安全大排查,相关材料、数据、现场都是现成的,正好请马主任一行专家们多提宝贵意见。”他特意强调了“安全”和“现成的”,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对接。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品出了高育良话中的深意——这是要借力打力,把“督导”变成一场真正的“工作汇报和检验”。他立刻点头道:“好的,育良书记,我明白怎么做了,保证安排妥当。”

办公室门关上,高育良独自一人,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安全生产督导”,究竟是来灭火的,还是来火上浇油的?亦或是,想在这潭越来越浑的水里,摸走些什么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他拿起内线电话,语气平稳如常:“林秘书,请通知下去,明天上午的日程全部空出来,我要亲自全程陪同省发改委的督导组调研。另外,让办公厅把近期中央和省里关于安全生产、工程质量管理的所有最新文件和政策精神,再系统整理一份摘要,晚饭前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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