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腐尸味漫过大峡谷的石拱门时，江镇的马队刚好踩碎满地松针。
阿里扎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前蹄溅起的泥点里混着半片焦黑的羽毛——像是被亡灵之火灼过的。
“三少爷，祭坛在东边。”玛斯扯了扯缰绳，战锤在腰间撞出闷响。
他铠甲上的兽纹图腾被雾水浸得发亮，“那些绿皮蛮子已经开始烧骨香了，味儿比斗兽场的血桶还冲。”
江镇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片结霜的蕨叶。
他望着百米外的祭坛，十二根刻满咒文的石柱围成半圆，柱顶的青铜盆里跳动着幽蓝火焰，照得周围跪坐的兽人战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最前排的杜德背对着他们，玄铁护肩在雾中泛着冷光——那是战场统帅的标志。
“阿里扎，把祭品箱搬过来。”江镇解下腰间的锁魂链，链坠在掌心烫得发疼。
他瞥了眼躲在石柱后的老福耶，老仆人正对着十字架划十字，银须上沾着雾珠，“你去帮老福耶准备香烛，玛斯跟我去见杜德。”
玛斯的战锤砸在地上，震得松针簌簌落：“那蛮子浑身带刺儿，小心他的狼牙刀。”
“他现在需要神教的祝福。”江镇摸了摸袖中阿米亚银针，针尾的朱砂在雾里红得刺眼，“毕竟...昨天他伤口流的血，不太对。”
祭坛前的兽人们让出条路。
杜德转身时，江镇闻到股铁锈混着松脂的味道——那是长期浸在血里的战士才有的气味。
这位金发统帅铠甲未卸，左胸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裹伤的亚麻布渗着暗金色血渍。
“江神使。”杜德的声音像砂纸磨铁片，他抬手要碰胸口的伤痕，又似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今日的晨祭，劳烦你了。”
“应当的。”江镇的指尖擦过杜德手背，借“祈福”的由头按上他腕脉。
脉跳如擂鼓，却带着种异样的规律，像某种机械齿轮的转动。
他垂眸掀开祭品箱，箱底铺着层新鲜的艾草，“统帅的伤还未愈？
我带了神教的银针，或许能...“
“不必。”杜德后退半步，护肩擦过石柱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的影子在蓝火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兽人战士的伤，该由战锤治愈。”
江镇的银针已悄然滑入掌心。
他装作整理艾草，银针尖轻轻刺破杜德指尖——这是神教“血祭”的规矩，所有参与晨祭者都要献一滴血。
血珠刚冒出来，银针突然发出蜂鸣。
江镇的瞳孔骤缩——那滴本该暗红的血，在银针上绽开一朵小金花。
不是人类的腥红，不是魔族的幽紫，更不是兽人的墨绿。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统帅的血，比寻常兽人更炽烈。”
杜德盯着指尖的血珠，喉结动了动：“或许...是战神的祝福。”他转身走向祭坛时，江镇看见他后颈有片淡金色鳞片，在雾里闪了闪又消失不见。
“三少爷？”玛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珊娜夫人来了。”
江镇抬头，就见一抹玫瑰色裙裾劈开晨雾。
苏珊娜·麦卡伦裹着银狐毛斗篷，耳垂上的珍珠比雾珠还亮。
她身后跟着四个捧着锦盒的侍女，其中一个的裙角沾着泥，显然是赶了夜路。
“江神使。”苏珊娜的指尖抚过江镇的锁魂链，香水味混着腐尸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我在雾里就闻见神教的檀香了，可算寻到你。”
“夫人怎会来此？”江镇后退半步，链坠在两人之间晃出银弧。
他注意到苏珊娜眼底有淡淡青黑，像是熬了整夜，“今日是兽人祭奠先君的日子，外族人不宜...”
“我为奥尔巴赫的棺椁而来。”苏珊娜打断他，玫瑰色手套拍了拍侍女捧的锦盒，“这里有兽皇玺的拓本，还有云霄京地下河的详图——我要你从那口棺材里，帮我取件东西。”
“夫人说笑了。”江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祭坛上的吟唱。
奥尔巴赫是兽人帝国的开国君主，他的棺椁在大峡谷底封了三百年，连兽人都只在祭奠日才开一次墓门，“那是先君的安眠之所，神教从不敢...”
“是’得大草原‘的力量。”苏珊娜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是怕被风听见，“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江神使。
五把钥匙，斗神之路的终点...那口棺材里，有一把。“
江镇的呼吸顿了顿。
他想起老道葡萄说过的“五钥镇神路”，想起《莲花宝鉴》里那句“钥在骨血，亦在枯冢”。
苏珊娜的指尖还搭在锁魂链上，他能感觉到她指甲掐进链环的力度——这女人，比表面上急切十倍。
“布鲁克教皇在此。”江镇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祭坛旁的白色帐篷。
剔骨的白头巾从帐篷缝隙里露出来，像朵开败的蒲公英，“夫人若有请求，该与圣徒商量。”
话音未落，帐篷帘被猛地掀开。
剔骨裹着褪色的圣袍冲出来，手里攥着枚青铜十字架，指节发白：“苏珊娜·麦卡伦！
你可知奥尔巴赫的棺椁是耶撒圣徒的守护之物？
亵渎尸体者，要被钉在神罚柱上！“
“圣徒大人。”苏珊娜转身，裙角扫起满地松针，“三百年前，奥尔巴赫下葬时嘴里含着的，可不是普通夜明珠。
那是能让草原翻涌、让枯骨生肉的东西——你我都清楚，那不是’尸体‘，是’钥匙‘。“
剔骨的十字架砸在石柱上，发出空洞的响：“那是先君的遗物！
耶撒圣典说过，死者的唇舌属于大地——“
“大地需要钥匙。”苏珊娜的侍女掀开锦盒，兽皇玺的拓本在蓝火下泛着金光，“圣徒大人，你守护了三百年的东西，该见见天日了。”
江镇望着苏珊娜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在刑场见过的死囚——那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剔骨的手腕，圣徒的皮肤冷得像块冰。
剔骨转头看他，白眉毛拧成疙瘩，却还是把后半句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夫人的诚意，神教需要时间考量。”江镇扯出个礼节性的笑，“三日后，我与圣徒会给您答复。”
苏珊娜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三息，突然笑了：“好，我等。”她转身时，玫瑰色斗篷扫过杜德的护肩。
战场统帅不知何时站在帐篷后，金发被雾水粘成绺，眼瞳里有团金光在打转，像两盏突然被点亮的小灯。
“统帅？”江镇下意识喊了句。
杜德的喉结动了动，开口时声音发哑：“我...听见有人喊我。”他摸了摸后颈，转身走向祭坛的脚步有些踉跄，影子在蓝火下拖得老长，像条被风扯散的黑布。
江镇望着他的背影，锁魂链在掌心烫得生疼。
苏珊娜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五钥齐，神路尽”——这是老福耶常念的经文中的句子吗？
还是...某个被遗忘的预言？
晨雾开始散了。
祭坛上的蓝火突然窜高，照亮杜德后颈那片若隐若现的金鳞。
江镇摸了摸袖中的银针，针尾的朱砂被汗浸得模糊，像滴凝固的血。
三日后，会有答案吗？
他望着峡谷深处那座被雾遮住的玄铁巨冢，听见风里传来细碎的响声——像是棺椁上的铜锁，正在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