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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迅龙客车已碾着薄雪出了圣凯因庄园。

江镇立在车辕前,月白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串青铜小钟——是小贝贝硬塞给他的,说叮铃响着便像她跟在身边。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钟,目光扫过车厢里挤作一团的信徒,唇角便自然扬起三分温和笑意。

“主说,行一善如植莲,根须扎进泥里,终会开在云端。”他的声音混着车轮碾雪的咯吱声,飘进车厢。

最前排的老妇人立刻攥紧了胸前的木十字架,浑浊的眼亮起来:“大主教说得是!

上回我给讨饭的小娃塞了块饼,夜里真梦见莲花了!“

车厢后排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江镇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余光已扫到那个裹着靛蓝斗篷的身影——唐娜,沁水神使。

她身边还挤着三个随从,其中穿灰布短打的青年正用手肘捅她后腰,压低声音:“神使,这江大主教的信徒快把咱们挤成柿饼了。”

唐娜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斗篷下摆。

她能闻到身边老妇人身上的灶火味,能感觉到左侧胖商人的汗湿后背正贴着自己胳膊——这些本该跪在沁水神祠外的愚民,此刻却像被蜜糖粘住的蚂蚁,全围在这冒牌传教士身边。

她仰头看向车棚,喉间泛起酸意,想起临行前大祭司的叮嘱:“莫要与圣凯因家起冲突,那江镇...不简单。”

“阿婆,您这木十字架该换了。”江镇突然弯腰,从袖中摸出枚鎏金十字架,“主说,诚心不在物什新旧,可金子照得见真心。”老妇人慌忙摆手,他却已将十字架塞进她掌心,指腹在老人手背轻轻一按——那里有道新结的痂,是昨夜他让阿里扎往马料里掺的碎瓷片,专等贪墨的账房来偷。

车厢里响起抽气声。

唐娜的随从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神...”话未说完便被唐娜扯住袖口。

她抬头时,正撞进江镇含笑的眼。

那双眼像深潭,表面浮着温驯的涟漪,底下却翻涌着暗潮——她忽然想起族中古籍里的记载:圣凯因家那尊裂了缝的圣器,会吸走凝视者的魂。

“这位小哥可是要问经?”江镇的声音像春溪淌过卵石,“主说,急躁的人看不见莲花,不如坐下喝盏茶?”他抬手召来车外的仆役,青瓷茶盏递进来时,茶雾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老福耶特意调配的,能让人放松警惕。

唐娜看着随从捏紧茶盏的指节泛白,喉间的酸意更浓了。

她能感觉到江镇的目光像蛛丝,正一圈圈缠上自己:他在看她斗篷下若隐若现的银鱼纹,在看她靴底沾的沁水城红泥,在看她耳后那颗朱砂痣——那是沁水神使的标记,大祭司说用了秘药该隐去的,怎么...

“神使莫要拘谨。”江镇忽然在她身侧坐下,道袍带起的风掀动她的斗篷边角。

唐娜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车厢里的信徒已自觉让出条道,此刻只剩他们四人被“请”到了最前排。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里混着点铁锈味——是圣器的裂痕又渗血了?

“听闻沁水神祠的莲池能照见前世。”江镇指尖轻点车窗,积雪簌簌落下,“不知神使可见过...恶人转世的模样?”他说得轻,唐娜却觉后颈发凉。

她想起三日前在沁水城外,有个戴平顶军盔的人塞给她张纸条:“圣凯因家的江大主教要见你,莫信他的慈悲。”

车轮突然猛地一颠。

车夫的吆喝声穿透风雪:“前头路被雪埋了!”江镇扶住车壁起身,正看见车窗外的雪雾里浮出道黑影——那人踏在雪上竟不留痕迹,裹着件黑貂皮大氅,头顶那顶平顶军盔在雪光里泛着冷铁的光。

唐娜的指尖骤然掐进掌心。

那顶军盔...和三日前那人戴的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短刃,却触到江镇搭过来的手。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在她耳边低语:“神使莫慌,不过是个拦路的。”可他眼底的情绪翻涌如沸,唐娜分明看见他喉结动了动——那是他每次要杀人前的习惯。

风雪突然卷得更急了。

客车停在山谷里,车辕上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

那黑影越走越近,军盔下的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半张紧抿的唇。

江镇能闻到空气里泛起的血腥气,像被雪水浸过的铁锈——和他圣器里渗的血,味道一模一样。

“停车。”黑影开口时,声音像冰锥砸在青石上。

车夫打了个寒颤,缰绳从手里滑下来。

江镇后退半步,挡住唐娜的身影。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圣器在发烫,裂痕处的血正顺着衣襟往下淌——这是它第二次为同一个人发烫了,上一次,是康斯坦丁被救走的那个雪夜。

唐娜望着江镇绷紧的后背,忽然想起大祭司的另一句话:“若见平顶军盔,立刻逃。”可此刻她的脚像被钉在车厢里,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雪地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在敲丧钟。

江镇摸向袖中的短刀,指腹触到刀柄上刻的“善”字——那是老道葡萄用莲花茎刻的,说要他记住,杀恶人也是行善。

可此刻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兴奋——终于要来了,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人,那个总在他计划外搅局的人,今天,该做个了断了。

风雪中,黑影已站在车门前。

他抬手摘下军盔,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

刀疤随着他眯起的眼拧成绳结,末了只说:“江大主教,好久不见。”

江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出这张脸了——三年前在黑市,这张脸的主人用刀架着康斯坦丁的脖子,说“我替你杀了他,你欠我一条命”。

而此刻,那人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唐娜身上,嘴角扯出个冰冷的笑:“沁水神使?

正好。“

唐娜感觉有团冰从后颈灌进脊梁。

她终于摸到了短刃,可手重得像灌了铅。

江镇回头看她,眼底的暗潮翻涌成风暴,却在触到她目光时,突然弯起唇角:“神使别怕,有我在。”

车外的雪还在下。

刀疤男的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金属摩擦的轻响像根针,扎破了车厢里所有的伪装。

江镇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圣器裂痕里血滴落下的声音,哒,哒,哒——在说,该醒了,该做你最擅长的事了,恶人。

而唐娜望着车外那个踏雪而来的杀神,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梦:她站在沁水莲池边,池水里映出的不是自己,是江镇的脸,他身后开着满池的血莲花,每朵花里都锁着个挣扎的魂。

刀疤男的刀出鞘了。

江镇的短刀也出鞘了。

风雪中,金属相击的脆响即将划破这层温情的假象。

而在更远的山坳里,另一顶平顶军盔正从雪堆里抬起,军盔下的眼,正盯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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