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长廊间传来一阵轻盈却急促的脚步声。
宋济诚无神的眼眸上，睫毛轻轻闪动，逐渐恢复清醒，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到近。
“师父！荧惑逆行入心宿二度犯帝星！太阴现赤晕如血环！”
宋济诚猛然清明，从地上爬起，却因药物所致手脚酸软，狠狠撞在了门上。
门外弟子推门而入，惊呼着扶起他，他顾不得那么多，跌跌撞撞，一路跑到后山，不断向上攀爬，沉重的呼吸呵出白色雾气。
直到顶峰，围在浑仪前夜观天象的道童们纷纷散开，宋济诚上前，眼睛贴上冰凉的青铜，以骨签拨动浑仪四游环。
天上的明月于窥管聚焦，明月的周遭，一道暗红的血色光环隐隐浮动，肉眼难测，却在此刻宋济诚的眼中，愈渐明晰、深刻！
太阴赤晕，女主刑克之兆！
他心中大惊！莫非……
他不敢想。
“备马！快——！”
*
凤栖宫的火着起来的时候，京城里的乱，已经平了，解了禁，逐渐热闹起来。
郑孝真奉母命，去往宋家探望小妹是否安好。
一路上，他仍旧紧紧张张，尤其听闻了宋显半路遇刺的事，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出这个门的，奈何家中老母亲实在放心不下，又谁也信不过。
硬将他赶了出来，非要他亲眼看到郑夫人安好才行。
他一路战战兢兢，才到宋家，就在一众护卫的包围下快步跑进内院。
直到进了老太太院子的范畴，周围那都如郁擎一般高大的护卫多起来了，他才松快。
花厅，珠帘轻晃，香烟袅袅。
姜老夫人卧在榻上闭目养神，郑夫人、宋济仁相对而坐，抿茶不语。
外面脚步杂乱，宋济仁才抬头看，就听见一声哀嚎。
“老太太！他好毒啊！”
郑孝真人未进门，嚎声已至，把姜老夫人从浅眠中惊醒。
郑夫人吓得站起来：“谁死了？！”
“呸！”郑孝真啐她一口：“谁也没死！你盼哥点儿好行不行！”
“那你嚎什么？这又不是你家！”宋济仁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扣，担心的看向姜老夫人：“娘，你还好吧？”
姜老夫人半睁着眼，撑着头看郑孝真。
郑孝真掀了珠帘进去，跪在榻下，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老太太，您不知道，他！”郑孝真以这个‘他’字代李延，此刻竟是不肯称他一声陛下，却也不敢直呼其名。“他把江湖上那些最危险、最恶毒、最恨咱们的人，全都弄到京城来了！若不是杨贤侄发现的及时，那……我们竟要白白死在这些人手里！”
郑孝真越说越气愤：“到时候，我们一死，自然是成了一桩惊天的大案！凶杀案！寻仇案！那他，自然就可以趁机将刑部、大理寺一同问罪，把这事怪罪在他们头上！一口气，刑部、户部、大理寺乃至丞相！都被他轻易拿下，树倒猢狲散，其他人不成气候，自然也就被他一一料理了，没有脾气！好歹毒……好歹毒啊！”
姜老夫人苦涩一笑。
是啊。
反正杀人的不是他李延。
宋家没了，大理寺、刑部沦陷，也没人来查这案了。
一桩糊涂案，死一群把持朝堂的人。
剩下的那些人，难不成还能为了他们几个死人，来去和李延对簿公堂吗？
即便对质，那也有周崇焕挡在前面。
李延这一手虽然歹毒、卑劣，却不是没有用。
很直接。
也很阴暗。
只可惜，孙福通没想那么远，他不知道李延弄这些人来是要做什么。
他只觉得，这么一群江湖的臭虫，哪里比得上他辛辛苦苦培养的人才。
如此，才以名单换名单，出卖了李延。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若非他的出卖，此刻这一屋子的人啊，早都在泉下相会了吧？
本来宋济仁没把这事儿想的太深。
因为他问心无愧，从来也不觉得这些人会杀到他的头上。
郑孝真之所以怕，是因为他在江湖、在地方，有太多见不得人的生意，得罪的人多，作恶多端，他是坏人，所以最会揣度人之恶意。
如此听来，倒叫宋济仁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他天生的不愿将人往最坏处想。
可若说他们家这位陛下可以做到这种歹毒的地步，他也相信。
“老太太，他成心要我们的命，他都这样恨我们了！我们日后该怎么办啊！”
郑孝真哭诉不停，姜老夫人一脸平静，更多是疲倦。
这时，郁擎匆匆从门外进来，本还想给姜老夫人密报，却见连郑孝真也在了。
他跪下半天，没吭气，直到老夫人开口：“没事，说吧，都是自家人。”
郁擎颔首：“宫中已有半刻无消息传出，禁卫也没有换值，派出去的哨子远远在房顶上拿千里镜看了，宫城几座城门都已紧闭，戍守比往日多了几倍，外围也有人，我们不敢靠近。”
简而言之——宫里出事了。
郑夫人身为母亲，一下就想到了宋贵妃。
尤其是早上才听到宋贵妃受李延凌虐欺辱的消息，此刻更是联想在了一起。
“娘！该不会是霏儿她被李延……”
姜老夫人一听到宫禁戍守比往日多出几倍，心里就乱了。
郑夫人所言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宋贵妃当真被李延凌辱致死，那么李延当然会防备此事激怒宋家、激怒群臣，所以才这样防止走漏消息。
而此刻，消息出不来，他们的人自然也探不进去。
一直都只是猜测，也只能猜测。
郑夫人却受不住，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怕，痛哭出声。
郑孝真一听见小妹的哭声，心里火急火燎，冲着宋济仁吼：“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纠集群臣，闯宫觐见，看看出了什么事啊！”
宋济仁也是为着孩子脑子不够数了，起身就往外走，被姜老夫人呵斥回来。
“你给我站住！你去找死么？！”
“娘！那万一真是霏儿出事了……”
姜老夫人气的手抖，指着他：“真是霏儿出事了如何！难道你要造反么？！李延小儿若真敢动霏儿，我无非与他一命换一命！但是，你是宋家之主，宋氏累世清名，不可毁于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