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裂笛的荷纹上凝成珠时,李叔正用阿桃缝补的竹笛轻轻吹。笛声虽哑,却比往日多了层韧,像陈年的酒,涩里裹着醇。李阿姨坐在石凳上,手里摩挲着那片刻着荷的木头,阳光透过指缝落在上面,把纹路照得像刚抽条的荷茎。
“其实……”李阿姨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拂过的荷叶,“我早知道他不在了。”她指尖蹭过木头边缘的毛刺,“那年他走前,把这木头塞进我手里,说‘要是回不来,就把它刻成荷,当我陪着你’。”
李叔的笛声顿了顿,竹笛上的青线在晨光里泛着柔波。“那回山洪过后,”他声音发哑,像被露水浸过,“我在下游捡着这木头,上面还缠着半根二胡弦,就知道……他是想让我把实话告诉你。”
张阿姨端着新蒸的荷叶糕过来,糕点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漫开,像层暖雾。“有些话啊,藏着比说出来更重,”她把糕点往李阿姨面前推了推,“就像阿桃绣错的线,拆了疼,不拆又硌得慌,不如就着错处绣朵花,倒成了念想。”
阿桃蹲在荷塘边,看锦鲤啄食落在水面的荷瓣,忽然被阿凛拽住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春阳落在冻土上。“你看,”他指着水里的倒影,“裂笛的影子在水里是圆的,就像那些碎了的日子,换个角度看,还是完整的。”
水面确实浮着竹笛的影,断口处的荷纹在涟漪里晃成了圆,像枚没绣完的玉璧。阿桃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活动室跑,阿凛跟在后面,看她从樟木箱底翻出块浅碧色的缎子——是当年准备绣《荷风曲》的料子,边角还留着李叔用铅笔勾的笛音波纹。
“咱们把裂笛绣进去吧,”她指尖抚过缎面,“用银线勾断口,再用金线绣新抽的荷,让旧痕里长出新的来。”
李叔和李阿姨走进来时,正看见阿桃在缎面上起针。银线在布面游走,把裂笛的轮廓勾得愈发清晰,断口处却冒出几缕金线,像从裂缝里钻出来的芽。“这线……”李阿姨忽然红了眼眶,“像他当年给我修发簪时,特意留的那道银痕,说‘有点疤才记得牢’。”
日头爬到竹檐正中时,张大哥带着孩子们来送新削的竹篾。小姑娘举着支芦苇哨子,哨身上缠着圈金线,是她跟着阿桃学绣的“接痕纹”,歪歪扭扭的,却把断口裹得严实。“李爷爷,你吹这个!”她把哨子递过去,“这个不会断!”
李叔接过哨子,吹了个不成调的音,孩子们立刻跟着起哄,芦苇哨子的声、竹笛的哑音、荷塘的水声缠在一处,像支热闹的歌谣。阿凛忽然拿起那片刻着荷的木头,往绣绷旁一放,木头的纹路竟与缎面上的荷茎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那里。
暮色漫进来时,阿桃给绣品缀上最后一颗露——用珍珠嵌在裂笛的断口处,晃悠着像颗会发光的泪。李阿姨把绣绷挂在堂屋正中,恰好对着老先生的相框,缎面上的裂笛与照片里的二胡遥遥相对,金线的荷在中间牵成了桥。
“你看,”李叔轻声说,指尖拂过绣面上的珍珠,“他果然没骗我,这荷风啊,真的把咱们连在一块儿了。”
夜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得绣绷轻轻晃,银线的裂笛与金线的荷在灯影里纠缠,像段没说完的话。阿桃靠在阿凛肩头,看远处的荷塘浮起层薄雾,忽然明白,所谓结局从不是终点,而是把碎了的日子捡起来,用牵挂当线,一针一线缝成新的模样——就像这裂笛上的荷,旧痕里藏着的,从来都是新生的暖。
远处的竹笛声又起,这次带着点轻快的调子,像在说:故事还长,我们慢慢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