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安长到能跑会跳时,成了桃林里最野的小家伙。她总爱拽着阿凛的衣角,追在那些放风筝的孩子后面跑,小靴子踩得桃花瓣乱飞,银铃似的笑声惊起一片雀儿。
“爹,为什么暖脉的姐姐说冰原的雪是甜的?”桃安仰着小脸问,鼻尖沾着桃花粉。
阿凛弯腰把她抱起来,往冰原的方向指:“等雪化的时候,你去尝尝就知道了——那里的溪流带着雪水的清冽,泡出来的桃花酒,比你娘酿的还甜。”
正说着,阿桃提着食盒走来,里面是刚蒸好的桃花糕。她笑着拍掉阿凛肩头的花瓣:“又跟孩子说胡话,雪水哪有桃花甜。”
桃安立刻挣扎着要下来,扑进阿桃怀里抢糕点,小嘴里塞满了粉白的糕点,含糊不清地喊:“娘做的最甜!”
远处,两族的孩子们正在比试射箭。暖脉的小姑娘挽弓时姿势优雅,冰原的小子拉弓时力道十足,箭羽擦过靶心的瞬间,两边的喝彩声同时响起,混在一起,比春日的雷还响。
阿凛看着那片热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老人躺在床上,抓着他的手说:“两族的血,本就该像桃花酒里的雪水,融在一起才够味。”那时他不懂,此刻看着孩子们共用一张弓、共饮一壶水,才明白所谓血脉,从不是割裂的冰与火,而是相融的酒与雪。
入夏时,桃林深处的石屋多了几间,是两族合力盖的。冰原的石匠教暖脉的木工怎么凿出防冻的石缝,暖脉的绣娘教冰原的姑娘怎么在皮衣上绣桃花。石屋前的空地上,架起了巨大的酿酒缸,一半泡着冰原的雪水,一半浸着暖脉的桃花,缸沿上刻着“共生”两个字,是阿桃写的,笔锋里既有暖脉的柔美,又带着冰原的刚劲。
“今年的酒,该请长老们来尝尝了。”阿桃擦着缸沿,声音被风吹得很远。
阿凛点头,目光落在桃林边缘——那里新栽了一排小树苗,是孩子们亲手种的,有的挂着冰原的狼牙坠,有的系着暖脉的桃花结。风吹过,树苗轻轻摇晃,像在跟远处的雪山和近处的桃林打招呼。
深秋时,桃安第一次跟着冰原的商队去了冰原。回来时,她裹着厚厚的皮衣,小手里攥着块透明的冰,献宝似的捧给阿桃:“娘你看!冰是甜的!”
冰块在暖脉的空气里渐渐融化,水珠滴在阿桃手心里,凉丝丝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甘洌。她忽然明白,阿凛说的没错——雪水的甜,藏在冰的冷里,像极了那些沉默寡言的冰原人,心热得很。
转眼又是一年桃花开。老桃树下的木桌旁,坐满了两族的人。阿桃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儿子,阿凛给桃安剥着桃花糕,不远处,两族的年轻人正在比试新学的剑法,冰原的刚猛与暖脉的灵动缠在一起,剑光里飞散的桃花瓣,落在每个人的肩头。
桃安突然指着天空,拍手喊:“快看!是风筝!”
一只巨大的风筝正在升空,风筝面是冰原的苍狼与暖脉的桃花缠绕的图案,线轴握在一个冰原少年和一个暖脉姑娘手里,两人笑着合力放线,风筝越飞越高,几乎要融进桃花色的云里。
阿凛举起酒碗,对着满桌的人笑道:“为了桃花,为了雪,也为了咱们手里的这碗酒!”
“干杯!”
碗盏相碰的脆响里,阿桃看着身边的人,看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看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忽然觉得,所谓结局,从不是某一刻的圆满,而是这样年复一年的寻常日子——
雪水融了,桃花开了,孩子长大了,两族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着同一坛酒,说着同一种语言,再也分不清谁是冰原的风,谁是暖脉的雨。
只有那棵老桃树记得,多年前那个桃花纷飞的午后,有个姑娘笑着把半块玉佩塞进一个少年手里,说:“听说冰原的雪,能酿出最甜的酒呢。”
而此刻,风里的酒香,正甜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