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过云层时,像揉碎了的金箔,一片一片铺在黑风山的麦田上。那光不是寻常的炽烈,倒带着江南暮春的温润,漫过麦尖时,给每根麦穗都镀上了层朦胧的光晕。沉甸甸的麦穗早已压弯了麦秆,穗尖垂向土地,像一群谦卑的朝圣者,把饱满的籽粒贴近滋养它们的泥土——那泥土里混着去年桃花飘落的碎瓣,经了一冬的酝酿,竟让麦根都染上了三分甜意。风过时,金浪从田埂这头漫向那头,先是最东边的麦尖轻轻颤动,像谁用指尖撩拨了琴弦,接着便是连绵的起伏,一波叠着一波,浪尖泛着琥珀色的光,裹着一缕清奇的甜香漫过来。
这香气是独属于黑风山的。去年从江南桃林带来的桃花麦种,在灵气日夜浸润下,长出的麦秆比寻常麦子高出半尺,麦壳上凝着层淡淡的粉雾,像是晨露沾了桃花的魂。凑近了闻,先是麦香的醇厚,接着便有缕若有似无的甜,像三月桃花刚谢时,落在青石板上的花瓣被雨水泡出的清韵,又像新酿的桃花酒,未入口先醉了人。有个刚会走路的娃娃被母亲抱在怀里,小手指着麦穗咿咿呀呀,鼻尖凑得太近,被麦芒轻轻扫了下,咯咯笑着躲进母亲怀里,那笑声混着麦香飘远了,惊得田埂边的蒲公英抖落了伞盖,白色的绒毛乘着风,竟也带着点甜。
两只小狐狸在麦浪里穿梭,身影像两团滚动的绒球。大狐狸脖颈间的南瓜籽项链是去年麦香节时,村里的老木匠用桃木心雕的,颗颗圆润,被灵气养得泛着蜜色的光。它跑起来时,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籽与籽相碰,发出“叮铃”的细碎声响,像串微型的风铃在麦浪里歌唱。有颗籽上还留着个小小的月牙痕,是去年桃夭咬出来的——那时它刚学会用牙,抱着项链啃得认真,倒像是给这串珠子盖了个专属印章。
桃夭则叼着它的绒球玩具,那团蓬莱海鸟绒毛做的球被风吹得微微鼓起,边缘的白绒毛飞翘着,像叼着朵会飞的云。它追着空中的灵影跑,灵影是半透明的淡金色,翅膀扇动时会洒下星点光斑,落在麦芒上,像给麦穗缀了层碎钻。桃夭跑两步就停下来,歪着头看灵影转圈,毛茸茸的耳朵被麦穗扫得抖个不停,忽然转头啃两口麦芒,麦芒上的细粉沾在鼻尖,像落了点金粉,引得田埂上的孩子们阵阵欢呼。
孩子们的笑声脆生生的,像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水,凉沁沁的甜。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麦秸编的小狐狸,追着同伴跑,辫子上的红绸带飞起来,与麦浪的金、灵影的金缠在一起,像道流动的虹。笑声惊起几只停在麦秆上的麻雀,麻雀扑棱棱飞进金浪深处,翅膀掠过时带起一阵麦香,等它们再落下时,翅膀尖都沾了点粉雾,倒像是从桃花林里飞出来的。
“今年的麦子比去年还要好!”村长握着一把麦穗,指腹摩挲着饱满的籽粒,那籽粒圆滚滚的,像被月光润过的玉,指尖稍一用力,就能挤出点乳白的浆。他凑到鼻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被风吹平的麦浪,笑着对无忘说:“你看这颗粒,饱满得能挤出油来,磨出的面粉肯定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桃香。”他抬手往不远处指了指,那里立着一盘青灰色的石磨,磨盘边缘缠着新割的麦秸,麦秸的绿还带着水汽,与石磨的青灰相映,像幅淡墨画。“孩子们都等着呢,要亲手磨粉做麦饼,送给三界的朋友。”
锦绣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麦穗,灵气顺着指尖悄悄流转,像条看不见的小溪。麦穗上的细毛顿时泛着淡淡的银光,像落了层碎星,连麦秆上的节痕都清晰起来——那节痕是麦子生长的年轮,一圈圈记着春风、夏雨、秋阳,也记着孩子们每天来浇水时的脚步声。“这麦子不仅带着桃香,还裹着孩子们的心意呢。”她转头看向正在麦浪里打滚的小狐狸,声音轻得像风拂麦叶,“桃夭,别把麦子压坏了,我们还要用它做麦饼寄给蓬莱和蜀山的朋友。”
桃夭闻言,立刻从麦浪里蹦出来,身上沾着几缕麦芒,像穿了件金色的小披风。它蹦蹦跳跳地跑到锦绣身边,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背,绒毛扫过皮肤,带着阳光晒过的暖,像团会动的小暖炉。尾巴尖的粉色在秋阳下格外鲜亮,像枚落在金毯上的胭脂扣,那颜色是去年桃花落尽时,它蘸着花瓣汁染的,洗了好几遍都没褪,倒成了独有的标记。
大狐狸也跟着跑过来,嘴里叼着一根沾着桃花瓣的麦穗——那花瓣许是去年落在田里的,被麦子的灵气养着,至今仍保持着浅浅的粉,边缘微微卷着,像片被时光留住的春天。它把麦穗往锦绣面前送,鼻尖蹭着她的手腕,像是献宝,又像是在说“你看,麦子记得桃花呢”。
无忘扛着镰刀走过来,镰刀的木柄被磨得光滑,泛着琥珀色的光,那是长年累月被手温养出来的包浆。刃口闪着银亮的光,却不刺眼,上面缠着圈灵气凝成的淡绿布条,像系了条翡翠丝带,防止收割时过于锋利的刃口损伤饱满的麦粒。“蜀山派的弟子已经在路上了,”他把镰刀靠在田埂边,指尖拂过麦芒,麦芒的刺轻轻扫过皮肤,带着点痒意,“他们说要帮着收割,还特意备了装麦种的玉盒,那盒子是用蜀山的暖玉做的,能保持麦种的灵气,要把今年的新种带回去,种在守护林旁;蓬莱派则准备了海苔和鱼干,说是用晨露晒的,鲜味最足,要和咱们的麦粉一起做‘桃香鱼鲜麦饼’,丰富麦香节的口味。”他说着,低头看向眼巴巴望着的两只小狐狸,眼里漾着笑,像盛了半湖的月光,“到时候,可有你们吃的了。”
收割这天,三界的朋友真的都来了。天刚蒙蒙亮,黑风山的田埂上就热闹起来。东方的天际刚泛出鱼肚白,蜀山弟子们就踏着晨露来了,他们穿着青灰色的道袍,袖口绣着松针纹样,针脚细密得像麦芒,行走时衣袂翻飞,带起一阵清冽的草木香。他们将灵气注入镰刀,割下的麦秆整整齐齐地倒在田埂上,麦茬都留得一样高,像是用尺子量过,连倒下的方向都一致,远看像片铺在地上的青灰色流云。
蓬莱弟子们来得稍晚些,带着海风的咸湿气息。他们带来了海草编织的筐子,筐沿缀着贝壳串成的流苏,贝壳是清晨刚从潮间带捡的,还沾着细沙,阳光一照,泛着彩虹般的光。装麦子时,贝壳碰撞发出“叮咚”的脆响,与麦穗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支海与田的合奏,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有个蓬莱弟子蹲在田埂边,往筐子里铺了层新鲜的海藻,笑着说:“这样麦子就不会受潮,还能带着点海的味道。”
孩子们围着石磨转圈,石磨是村里的老物件,磨盘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然清晰,像位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无数故事。有个小男孩踮脚往磨盘里递麦子,胳膊太短够不着,急得涨红了脸,旁边的蜀山弟子笑着抱起他,他立刻咯咯笑起来,小手抓着麦子往磨眼里塞,麦粒落下的“簌簌”声,像春蚕在啃桑叶。还有的孩子盯着在麦浪里打滚的小狐狸,手里捏着麦秸编的小狐狸玩具,那玩具的尾巴尖也染成了粉色,是照着桃夭做的,想凑过去和它们一起玩。
灵影在麦田上空盘旋,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像层薄纱,扫过收割后的麦茬。灵气顺着风渗入土壤,在土粒间织成细密的网,网眼间藏着点点荧光,是明年的播种埋下的温润养分。大狐狸不知从哪里叼来个麦秸编的小狐狸,模样憨态可掬,耳朵歪歪扭扭的,是村头的小姑娘昨天编了半夜的成果。它叼着这个“新朋友”,跟着蜀山弟子一起拾麦穗,遇到掉落的籽粒,便用爪子扒进筐里,认真得像个小农夫,尾巴翘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见它的功劳。
桃夭则趴在石磨旁,前爪搭在磨盘边缘,尾巴圈住自己,像团粉白的绒球。它等着村民们递来刚磨好的热麦粉,那粉带着刚出锅的暖,混着浓郁的桃香,从磨盘的缝隙里飘出来,在它鼻尖缭绕。它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口,嘴角沾着粉白的粉末,像长了圈白胡子,引得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个小娃娃伸手想摸它的毛,它却调皮地往旁边一躲,尾巴尖扫过磨盘,带起一阵麦粉,像扬起了场小小的雪。
“快尝尝这刚做好的桃香麦饼!”村长捧着个竹盘走过来,竹盘是新劈的竹子做的,带着清苦的竹香,正好中和麦饼的甜。盘子里的麦饼圆鼓鼓的,边缘烤得金黄,像圈落日的光晕,饼上用麦秸印着双狐图案,一只脖子上戴着项链,一只尾巴尖是粉色,正是大狐狸和桃夭的模样。上面还撒了些桃花碎,粉白相间,像把春天的花与秋天的麦都压进了饼里。“里面加了蓬莱的海苔,”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饼上的深色碎末,那海苔带着大海的咸鲜,是蓬莱弟子凌晨从礁石上采的,“既有桃香,又有海味,是村东头的小丫头想出来的新吃法,说要让麦子记住大海的味道。”
孩子们立刻围上去,小手捧着麦饼,小口小口地啃着,脸上沾着饼屑,像只只花脸猫。有个孩子咬得太急,饼渣掉在衣襟上,立刻有只麻雀飞下来啄食,他也不赶,就笑着看,嘴里还含着麦饼,含糊不清地说:“给你吃,这是桃花味的。”甜香混着海味在空气里漫开,连风都放慢了脚步,在田埂上打着旋,想多带些香气走,吹过远处的果园时,连苹果都仿佛更红了些。
两只小狐狸也各叼着一个小麦饼,跑到麦浪边的草坡上,并排坐下慢慢啃着。草坡上开着些细碎的小紫花,被它们的尾巴扫得轻轻摇晃。桃夭咬一口,便抬头看看天上的云,那云像团,慢悠悠地飘着,它的尾巴尖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粉色的毛沾着饼屑,像落了些星星。大狐狸则吃得认真,每口都咬得均匀,项链上的南瓜籽随着动作轻轻碰撞,与麦饼的香气一起,织成了层温暖的网。
锦绣、无忘和年华坐在田埂上,手里各捏着块麦饼,指尖沾着细碎的桃花粉。锦绣的发间别着朵干桃花,是去年麦香节时夹在书里的,至今仍保持着形状,像片凝固的晚霞。无忘的袖口沾着点麦秸的绿,那是帮孩子们拾麦穗时蹭上的,倒与他青色的衣袍很配。年华正用麦秸编着什么,指尖灵巧地翻动,不一会儿就编出只小狐狸,与石磨旁的桃夭一模一样。他们望着眼前热闹的场景——麦浪依旧在远处翻滚,像片不会干涸的金海;村头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与天上的云缠在一起,云是白的,烟是青的,像幅水墨淡彩;百姓们的笑声与孩子们的欢闹声交织,惊得蝴蝶在麦秆间跳着舞,那蝴蝶的翅膀是橙黄色的,停在麦穗上时,像朵会飞的小太阳;灵影的琉璃色翅膀在秋阳下闪烁,偶尔有光斑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像撒了把碎钻。这大概就是最鲜活的和平模样,像麦饼里的甜与咸,交融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
当晚,篝火在麦场中央燃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暖暖的。火星偶尔往上蹿,在夜空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光,像谁在天上写着短诗。三人借着跳动的火光,在长卷上添画了麦香节的新场景。无忘先勾勒出金浪麦田的轮廓,用藤黄掺着赭石,画出风吹麦浪的起伏,连麦穗的芒尖都画得根根分明,仿佛风一吹就能动起来;年华则在田埂上添了些小小的人影,蜀山弟子的青袍、蓬莱弟子的蓝衫、孩子们的花衣,在金浪边织成片彩色的虹,她还特意画了个举着麦饼的小丫头,嘴角沾着粉,像极了白天的桃夭;锦绣则细细描绘着细节——石磨旁飘着的麦粉,像团流动的云;篝火上烤着的麦饼,边缘泛着金红;两只小狐狸叼着麦饼坐在麦堆旁,大狐狸的南瓜籽项链在火光下闪着光,桃夭的尾巴尖沾着点火星似的粉。
画完后,年华取来狼毫笔,蘸了点朱砂,在旁边题字:“麦浪传声,心意绵延。”字迹在火光里透着暖,笔画间仿佛能看出她落笔时的轻柔,像把此刻的温度都凝进了笔墨里。
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梢,像层薄纱,轻轻盖在收割后的麦田里。残留的麦茬上沾着灵气的微光,星星点点,像是大地眨动的眼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与传递的心意。远处的石磨还在转,是几个晚归的村民在赶制明天要寄走的麦饼,磨盘转动的“吱呀”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像位老人在低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两只小狐狸蜷在锦绣身边,肚皮吃得圆滚滚的,像揣了两个小月亮。嘴里还残留着麦饼的香气,呼吸均匀,尾巴轻轻搭在一起,像两条交缠的绒带。大狐狸的耳朵偶尔抖一下,大概是梦到了白天拾麦穗的场景,爪子还下意识地扒了扒,像是在把散落的麦粒拢到一起;桃夭则咂咂嘴,粉色的尾巴尖扫过锦绣的手背,带着痒意,像是在梦里也吃到了好吃的。
无忘和年华坐在篝火旁,火星偶尔溅起,在夜空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光,像无数流星掠过。他们望着远处的星空,星轨依旧明亮,像条缀满宝石的河,与麦田里流转的灵气遥相呼应,连星光都仿佛带着淡淡的桃香。年华忽然指着一颗亮星说:“你看那颗星,像不像桃夭尾巴尖的颜色?”无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着点头:“像,连闪烁的节奏都一样,调皮得很。”
“我们把这些新做的麦饼寄到三界各地吧,”锦绣轻声说,指尖拂过桃夭的绒毛,那绒毛软得像团云,“让没来得及来的朋友也尝尝这份心意,知道黑风山的麦子熟了,带着桃花香和大海的味道。”
无忘点点头,往篝火里添了根柴,柴薪“噼啪”一声爆开,火星溅得更高了。“还要把孩子们的新想法记下来,村东头的海苔麦饼,村西头的蜂蜜麦饼,还有蜀山弟子说的松子麦饼,蓬莱弟子想的鱼籽麦饼……明年麦香节,我们可以尝试更多口味,让麦浪传递的生意,越来越丰富。”
灵影落在他们肩头,翅膀扇动着,将带着桃花香与海味的风送到他们面前。那风里裹着灵气,裹着麦香,裹着孩子们的笑,像是把整个麦香节的热闹都揉了进去。风掠过麦茬,带着细碎的声响,像是麦子在低声应和,又像是无数双耳朵在认真倾听。
他们知道,这麦浪里传递的不仅是丰收的喜悦,更是三界朋友之间绵延的心意。就像这麦种,从江南到黑风山,从黑风山到蜀山、蓬莱,带着不同土地的气息——江南的湿润,黑风山的醇厚,蜀山的清冽,蓬莱的咸鲜,却在灵气的滋养下结出同样饱满的果实。而他们的守护,也会像这不断创新的麦饼口味一样,充满温暖与新意,在岁月的长河里,随着麦浪的翻滚,传递到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传到蓬莱的渔船上时,或许正是黎明。渔民们收起渔网,网眼间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晨光漫过海面,把船板染成金的。他们打开装麦饼的木盒,桃香混着海味立刻漫出来,像把黑风山的麦田搬到了船上。咬一口,麦饼的甜裹着海苔的鲜,让他们想起田埂上的笑声,想起那些为麦子忙碌的身影。掌舵的老渔民眯着眼笑,皱纹里盛着晨光:“这饼里有土地的暖,也有朋友的情呢。”
传到蜀山的守护林时,弟子们正在晨练。剑穗扫过落叶,带起阵松涛,他们接过麦饼,指尖触到饼上的桃花碎,像摸到了江南的春天。麦香里混着松子的清,是他们自己添的料,嚼在嘴里,竟尝出了黑风山的麦浪声与蜀山的风声交织的韵。有个小弟子举着麦饼跑到自己种下的树旁,把饼屑撒在树根下:“树啊,你也尝尝,这是远方朋友的心意。”树影轻轻晃,像是在点头。
传到更远的村落时,或许是个飘着细雨的午后。孩子们围坐在火塘边,看着妇人把麦饼放在炭火上烤,饼香混着雨气漫出窗棂,引得檐下的燕子都探头张望。咬一口,甜香在舌尖散开,他们听老人说,这麦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带着桃花的香和大海的味。有个扎小辫的姑娘指着饼上的双狐图案问:“这狐狸也会像我们一样,在麦浪里跑吗?”老人笑着点头:“会的,它们正带着麦香,在风里跑呢。”
夜渐渐深了,篝火慢慢弱下去,只剩下几点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像困倦的眼。月光漫过麦场,把长卷上的字迹照得愈发清晰——“麦浪传声,心意绵延”,朱砂的红在月光里透着沉静的暖,像颗不会熄灭的星。
无忘收起长卷,卷边的桃花粉蹭在他的衣袖上,留下淡淡的痕。“该回去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夜的清。年华把麦秸编的小狐狸放进竹篮,那小狐狸的尾巴尖沾着点朱砂,是她刚才蘸着题字的墨点的,像给它点了颗心。锦绣抱起睡着的两只小狐狸,它们的呼吸均匀,像两缕轻烟,嘴角还沾着饼屑,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往回走的路上,风里还带着麦香。田埂上的草沾着露水,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絮上。远处的麦田在月光里泛着淡淡的银,麦茬间的灵气微光连成一片,像条流淌的河,河面上漂着麦饼的香、孩子们的笑、灵影的光,慢慢往远方淌去。
“你听,”锦绣忽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麦浪还在说话呢。”
无忘和年华也停下来,果然听见风掠过麦茬的声响,沙沙的,像谁在低声絮语,又像无数粒麦子在轻轻叩击大地,把今天的故事、今天的心意,一点一点刻进土壤里,刻进时光里。
灵影在他们头顶盘旋,翅膀的光与月光缠在一起,织成条银色的路,路的尽头是三界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人在品尝这份麦香,在感受这份心意。
他们知道,这麦浪传声,从来不是一时的热闹。就像种下的麦种会发芽,传递的心意会生长,明年的麦香节,会有更多的朋友来,会有更多的新口味,会有更长的长卷,会有更绵长的故事。
而他们,会继续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份传承,看着麦浪一年年黄,看着心意一年年传,看着那八个字——“麦浪传声,心意绵延”,在岁月里,开出永不凋零的花。
夜风吹过,麦茬轻轻晃,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说:“慢慢来,我们都在呢。”
回到住处时,竹窗半掩着,月光顺着窗缝溜进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纹。锦绣把两只小狐狸放在铺着海丝绒的竹榻上,它们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沉,大狐狸的爪子搭在桃夭的肚皮上,像在护着什么珍宝。竹榻旁的青瓷瓶里插着几枝干枯的麦穗,是去年麦香节留下的,穗尖虽已泛黄,却仍带着淡淡的香,与今夜的麦饼气缠在一起,像把两年的时光拧成了一股绳。
无忘将长卷挂在墙上,月光漫过纸面,画里的麦浪仿佛又开始起伏,火光的红、麦浪的金、灵影的琉璃色在银辉里渐渐柔和,那些小小的人影像是活了过来,在画里走动、欢笑,连麦饼上的桃花碎都像是在轻轻颤动。年华取来笔墨,在卷末添了行小字:“岁华流转,麦香如故。”笔尖落下时,正好有片被风吹来的麦秸落在纸上,她顺势将其画进画里,让它飘在两只小狐狸的爪边,像给它们送了份小小的夜礼。
竹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麦饼,用荷叶盖着,掀开时,热气混着香漫出来,惊得趴在桌角的灵影抖了抖翅膀,翅膀上的光落在饼上,像撒了层碎钻。锦绣掰了块麦饼,泡在温热的桃汁里,麦饼吸足了汁水,变得软乎乎的,她把碗推到竹榻边,轻声说:“等它们醒了,刚好能吃口热的。”
窗外的虫鸣渐渐密了,与远处麦田的“沙沙”声应和着,像支永不落幕的夜曲。无忘坐在竹椅上,指尖摩挲着镰刀柄上的包浆,那上面还沾着点麦秆的绿,是白天收割时蹭上的。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孩子们围着石磨学磨粉,有个小家伙磨得太急,把麦粉撒了满身,像只刚滚过雪地的小狐狸,此刻想来,那场景竟与画里的模样渐渐重合。
“明年,该教孩子们种麦了。”年华忽然开口,手里正用麦秸编着一个小小的麦囤,编得精巧,囤口还缀着朵桃花形的结,“让他们知道,麦饼的香,是从一粒种子开始的。”她把麦囤挂在长卷旁,与画里的麦田相映,倒像是从画里掉出来的物件。
锦绣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里,那月光漫过院角的桃树,把新抽的枝芽照得透亮。“就像桃林的灵气,要让孩子们亲手浇灌,才会更懂得珍惜。”她想起白天蜀山弟子说的,要在守护林旁开辟新的麦田,“或许,我们可以把桃花麦种送到更多地方,让三界的土地上,都长出带着新意的麦子。”
灵影忽然从桌上飞起,撞了撞竹窗,像是在提醒什么。三人顺着它的方向看去,只见月光下,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院外的篱笆旁,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盛着几块麦饼,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放刚摘的野菊。那是村西头的哑童,平日里总爱躲在树后看小狐狸,此刻却鼓起勇气,把碗放在篱笆边,对着屋里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跑进了月色里。
碗里的野菊沾着露水,与麦饼的香混在一起,清冽又温暖。无忘走出去,把陶碗端进来,碗底还压着张麦秸画,画者三只手捧着麦饼,手的旁边是只摇尾巴的小狐狸,线条歪歪扭扭,却透着满满的认真。
“你看,”年华指着麦秸画,眼里闪着光,“这就是麦浪传声的意思啊。不用说话,不用文字,一份麦饼,一幅小画,心意就传过去了。”
他们把麦秸画贴在长卷的留白处,正好在“麦浪传声,心意绵延”旁边,像给这八个字添了个最生动的注脚。月光漫过画纸,麦秸的纹路在光里清晰起来,仿佛能看见哑童低头作画时,专注的眉眼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夜深了,竹榻上的小狐狸动了动,桃夭大概是闻到了麦饼的香,鼻子轻轻嗅着,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呜”声。大狐狸醒了,用鼻尖蹭了蹭它的耳朵,像是在说“别急,天亮就有得吃”,然后抬头看向墙上的长卷,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里亮闪闪的,像是看懂了画里的热闹。
无忘吹熄了烛火,屋里顿时被月光填满。三人坐在竹榻边,听着窗外的虫鸣、远处的麦浪声,还有两只小狐狸均匀的呼吸,心里像被麦香浸过,温温润润的。
“其实,”无忘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月光,“我们守护的从来不是某片土地,而是这份能让麦浪传声、心意相通的温暖。”
年华望着长卷上跳动的光影,那些光影里有笑、有香、有流动的灵气,“就像这麦饼,能把江南的桃花、黑风山的土、蓬莱的海、蜀山的风都裹在一起,我们的守护,不就是让这些不同的美好,能一直这样交融下去吗?”
锦绣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小狐狸的绒毛,指尖传来的暖,与月光的清、麦饼的香、长卷的墨气缠在一起,像团温柔的云,把整个夜晚都拥在了怀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晨光爬上长卷,画里的麦浪顿时被染成金红,那些小小的人影仿佛被镀上了层光,连灵影翅膀的琉璃色都变得鲜活起来。桃夭醒了,跳下竹榻,跑到陶碗边,叼起块沾着野菊的麦饼,跑到院角的桃树下,把饼放在树根旁,像在给桃树也送份早餐。
大狐狸跟在后面,看着它的举动,忽然叼起那只麦秸编的小狐狸,放在麦饼旁边,像是在陪桃树一起“吃”。阳光穿过桃叶,在它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无忘、锦绣和年华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里都漾着笑。风从麦田的方向吹来,带着新麦的香,吹过长卷,卷着画里的麦浪声、孩子们的笑声,漫过桃林,漫向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麦浪传声的故事,也将跟着晨光一起,继续生长,继续蔓延,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鲜活,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