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总带着三分慵懒,七分缠绵。风是从烟水深处荡来的,裹着菱角的清鲜与荷叶的微腥,漫过青石板路,穿过竹篱笆,最终落在这片桃林时,便染了满身的甜。老桃树不知在此立了多少春秋,皴裂的枝干如虬龙盘卧,却偏在顶端抽出最嫩的新绿,那些曾在春日里灼得人眼亮的桃花,此刻已化作沉甸甸的果,青褪成粉,粉晕成霞,一颗一颗坠在枝桠间,像谁把天边的云霞揉碎了,裹上一层薄薄的玉,又缀了些灵气的光。风过时,枝桠轻轻晃,果子便跟着颤,那光也便漾开来,一圈圈漫在叶隙间,落得满地都是细碎的粉金。
桃树下总卧着两只小狐狸。大的那只毛色偏浅,像初春的柳芽沾了层雪,唯有尾巴尖缀着点琥珀色,它总爱用前爪轻轻扒拉树干,不时为了摇落果子,倒像是在与老树说些悄悄花,爪尖碰着树皮时,会惊起一串极细微的灵气涟漪,看得树叶子都跟着簌簌响。小的那只名唤桃夭,毛是浅浅的粉,像是刚从花苞里滚出来的,连眼睛都带着点桃肉的嫩红,它总仰着脑袋,鼻尖微微抽动,目光黏在最高处那颗红得快要淌蜜的桃上,尾巴尖那撮更深些的粉,便随着呼吸一颠一颠,像朵被风拂动的小桃花。
灵影总爱逗它。这只翅膀泛着月华般清辉的小家伙,不知从何处衔来片桃花瓣,轻轻落在桃夭的鼻尖上,待桃夭晃着脑袋想去够,它又忽扇着翅膀飞起来,用爪子勾住桃夭的后颈,把它往高处举——刚够着那颗桃的绒毛,便猛地松开,让桃夭“噗”地落回草地上,惹得桃夭发出软软的“嘤”声,像是撒娇,又像是抗议,小爪子扒拉着空气,尾巴却诚实地摇了摇。灵影便落在它头顶,用翅膀轻轻蹭它的耳朵,像是在赔罪,引得大狐狸也转过头,用尾巴尖扫了扫灵影的翅膀,像是在说“别闹太过”。
“黑风山的村长捎来消息了。”年华的声音伴着竹篮晃动的轻响,从桃林深处传来。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布裙,裙摆绣着几枝淡粉的桃花,走在光影斑驳的桃树下,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竹篮里铺着层浅绿的荷叶,上面放着刚从溪边摘的青菜,带着水珠的碧,衬得篮子边缘那圈被摩挲得光滑的竹色,愈发温润。“说灵气市集的余韵还没散呢,村里不少人学着用灵气改良作物,今年的南瓜长得比磨盘还大,特意要请我们去尝尝‘灵气南瓜饼’。”她走到树下,弯腰将竹篮放在石桌上,指尖拂过荷叶上的水珠,那水珠便滚落到草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还说孩子们攒了好多故事,巴巴地等着讲给两只小狐狸听呢。”
锦绣正踮着脚摘桃。她穿了件水红色的衫子,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缠枝莲纹,站在低矮的枝桠旁,伸手时,袖摆便落下来,露出皓白的腕,腕间系着根红绳,绳上坠着颗小小的桃木珠,是无忘前些日子刻的。指尖刚触到那颗熟透的桃,便有丝丝缕缕的灵气顺着指尖往上爬,温温的,像春日里的溪水。那桃蒂像是通了灵性,轻轻一颤,便与枝干分了家,落在她掌心。“那正好,先摘些桃带去。”她转过身,脸上漾着笑,眼底映着满树的桃影,“让他们也尝尝我们桃林的甜。这桃沾了灵气,放多久都不会坏,剥开时还带着桃花的香呢。”她说着,将桃放进年华带来的竹篮里,那桃一落进去,周围的青菜像是都精神了些,连荷叶的清香里,都混进了点甜。
“我来帮你摘高处的。”无忘扛着梯子从屋后走来,他穿了件青灰色的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沾了点泥土,却透着股利落。梯子是用桃木做的,边角被打磨得光滑,梯阶上还留着淡淡的桃花纹——是他闲时刻的。他把梯子稳稳架在老桃树上,攀上去时,动作轻得很,生怕惊动了枝头的桃。“对了,蜀山也送来了新茶。”他伸手摘下一颗饱满的桃,往下递,“说是明前采的,要配着桃一起吃,解腻又清爽。蓬莱那边也托人带了海苔,说要做‘桃香海苔卷’,给孩子们当零嘴。”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树下正盯着他爪子里的桃、尾巴摇得更欢的两只小狐狸身上,嘴角弯了弯,“再摘两颗给它们当‘提前奖励’,省得它们总盯着树看,眼睛都快粘在上面了。”
锦绣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两颗稍小些的桃,俯身递下去。两只小狐狸立刻凑过来,大的那只用前爪轻轻按住桃,小口小口地啃,生怕咬得太急坏了果子;桃夭则直接把桃抱在怀里,毛茸茸的脸颊贴着桃皮,啃一口便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看锦绣,像是在说“真甜”。汁水顺着它们的嘴角往下流,沾在毛茸茸的脸上,像画了两道浅浅的粉色泪痕。灵影从空中落下来,翅膀轻轻扫过它们啃剩下的桃核,把核上残留的果肉都清理干净,那动作细致得很,像是在帮它们收拾“残局”,惹得桃夭用脑袋蹭了蹭它的翅膀,算是道谢。
次日启程时,天刚蒙蒙亮,东边的云被染成了淡淡的橘色,像打翻了的蜜。马车停在桃林外,车辕上缠着几枝刚折的桃花,还带着露水。竹篮里装满了桃子,个个饱满,粉中透红,灵气在果皮上流转,像一层薄薄的光晕。除了桃子,还有些灵气市集需要的小玩意儿——锦绣绣的双狐帕子,帕子是淡粉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两只小狐狸,一只仰着头看桃,一只用爪子扒拉树干,旁边还绣着几朵桃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无忘刻的桃木小剑,剑身只有手指长,剑柄上刻着简单的云纹,还穿了根红绳,方便孩子们挂在脖子上;年华画的桃花笺,笺纸是用桃花汁染的,浅粉底色,上面用墨笔勾勒着几枝桃花,有的含苞,有的盛放,旁边还题了句“春风十里不如你”,字里行间都透着温柔。
两只小狐狸挤在竹篮旁,大的那只把前爪搭在篮沿上,小的那只则蜷在篮子边,时不时用鼻子蹭蹭桃子,鼻尖碰着果皮,惹得灵气轻轻晃,像是在与桃子打招呼,那模样,生怕它们被碰坏了。年华用布把篮子盖了一半,留出点缝让它们能看到桃子,笑着说:“放心吧,都好好的呢,到了黑风山,让孩子们夸你们带的桃甜。”
路过蜀山时,正是晌午,日头暖洋洋的,晒得人身上发懒。学堂前的那棵桃花树,春日里曾开得如云似霞,此刻也结满了小桃,青绿色的,像一颗颗翡翠珠子挂在枝头。孩子们正在树下背书,朗朗的读书声混着蝉鸣,格外有生气。看到马车,他们立刻放下书,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捧着个陶罐,罐子里是用灵气泡好的春茶,茶汤清澈,泛着淡淡的绿意,飘着股清冽的香。“是小狐狸!”她眼睛一亮,举着陶罐跑到车边,“快尝尝我们的茶,是用学堂后面的山泉水泡的,加了点灵气,能让桃更香呢!”
桃夭从竹篮里叼出一颗最小的桃,颠颠地跑到小女孩面前,把桃放在她手心里,像是在交换礼物。小女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心地接过桃,又从陶罐里倒了杯茶,递到锦绣面前:“锦绣姐姐也尝尝,这茶是我们自己采的,先生说炒得正好呢。”锦绣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混着灵气滑入喉咙,清清爽爽的,果然把方才赶路的乏意都驱散了些。
抵达黑风山时,已是傍晚,天边的云被染成了金红色,像火烧过一般。市集的摊位还没撤完,木架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幡,有的画着南瓜,有的画着桃子,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响。村民们正围着一口大锅忙碌,锅里冒着白汽,香气飘得很远,是南瓜饼的甜香,混着点桃花的清芬。那口锅很大,黑黢黢的,边缘被烟火熏得发亮,旁边堆着金黄的南瓜,有的真如村长说的那般,比磨盘还大,表皮光滑,带着淡淡的灵气光晕。
“你们可算来了!”村长笑着迎上来,他穿着件粗布短褂,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更深了,却透着股亲切。他手里拿着个竹铲,刚从锅里捞出块南瓜饼,金黄的饼上印着双狐图案,是用模子压出来的,一只狐狸仰着头,一只狐狸摇着尾巴,憨态可掬。“这南瓜饼刚出锅,就等你们尝鲜了!”他把饼递到锦绣面前,“里面加了你们桃林的桃花粉,既有南瓜的甜,又有桃花的香,孩子们都说比去年的好吃呢。”
两只小狐狸从马车上跳下来,凑到村长脚边,鼻子嗅了嗅,眼睛亮晶晶的。村长笑着从锅里又铲了两块小的,放在干净的叶子上:“给你们的,慢点吃。”两只小狐狸立刻叼起一块,跑到不远处的麦田边,那里的麦子已经黄了,沉甸甸的麦穗低着头,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它们伴奏。灵影则绕着大锅飞,翅膀的清辉落在蒸腾的热气上,竟让南瓜饼的香气更浓了些,引得孩子们阵阵欢呼:“灵影再飞快点!香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无忘和年华将带来的桃子分给大家,村民们接过桃,有的直接咬了一口,桃汁立刻顺着嘴角流下来,甜得眯起了眼睛;有的则小心翼翼地放在篮子里,说要带回家给孩子尝尝。咬一口桃,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再吃一口南瓜饼,软糯的饼里混着南瓜的绵甜和桃花的清香,两种甜味交织在一起,暖融融地漫在心头,满是幸福的滋味。
傍晚时分,夕阳把麦田染成了金红色,麦穗上的细芒闪着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金。孩子们围坐在麦秸堆旁,麦秸堆软软的,带着阳光的味道。他们要给两只小狐狸讲自己的“守护故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先说:“我上周帮迷路的小羊回家了!那只小羊在山里绕了好久,咩咩叫着,我跟着声音找到它,用灵气给它做了个小标记,它就跟着标记回羊群了,羊妈妈还蹭了蹭我的手呢!”他说的时候,手舞足蹈的,眼睛里闪着光。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接着说:“我用灵气救活了王奶奶家枯萎的花。那盆月季之前快死了,叶子都黄了,我每天给它输一点点灵气,还给它唱歌,现在它又开花了,红通通的,可好看了!”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片压干的月季花瓣,轻轻放在桃夭面前,“你看,就是这个颜色的。”
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小男孩,声音细细的:“我提醒李爷爷避开快要倒塌的墙了。那天我路过李爷爷家后院,看到墙缝里冒灵气,像是要塌了,我赶紧喊李爷爷出来,没过一会儿,墙就真的倒了,李爷爷说要不是我,他就被砸到了。”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狐狸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像是在夸他做得对。
桃夭则趴在一旁,用爪子轻轻拍着讲故事的孩子的手,拍一下,还抬头看看他们,像是在鼓励他们继续讲下去。孩子们被它拍得心里暖暖的,讲得更起劲儿了,连夕阳都听得入了迷,把最后一缕光久久地留在他们脸上。
无忘从马车上取来画笔和长卷,坐在麦秸堆旁,蘸了点调好的颜料,开始添画这温馨的一幕。他先勾勒出麦田的轮廓,金黄的麦穗在风中微摇;然后画下围坐的孩子们,有的张着嘴讲故事,有的侧耳倾听,脸上都带着笑;再画两只小狐狸,一只坐得端正,一只趴在地上,尾巴都摇着;灵影的翅膀映着夕阳,泛着金红色的光,他特意多蘸了点金色,让那光芒更柔和些;竹篮里的桃子和桌上的南瓜饼也不能少,桃子的粉,南瓜饼的黄,都泛着淡淡的光;最后,他在空气中画了几笔淡粉色的线条,像是飘散的桃香与饼香。
锦绣站在他旁边,看着画一点点成形,拿起笔,在画的右上角题字:“桃熟承欢,岁岁安澜。”她的字娟秀又不失力道,笔画间带着灵气,落在纸上,竟让那几个字像是活了一般,微微发着光。
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天空,像一层薄薄的银纱,洒在麦田里,麦穗上的光便从金色变成了银色,温柔得很。村民们点燃了篝火,火苗“噼啪”地跳着,把周围的人都映得暖暖的。大家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有人弹起了柳琴,琴弦颤动,发出清越的声响;有人唱起了山歌,调子悠长,带着乡土的质朴。
两只小狐狸蜷在锦绣怀里,大的那只把头埋在她的臂弯里,小的那只则枕着她的手腕,嘴角还残留着南瓜饼的香气,尾巴偶尔轻轻动一下,像是在做甜甜的梦。灵影落在她肩头,翅膀的清辉与篝火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在她发间流转,像是为这夜晚镀上了一层温暖的纱,连空气都变得软软的,甜甜的。
离开黑风山时,已是次日清晨。孩子们都来送行,手里拿着各种小礼物。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递给两只小狐狸用南瓜籽做的小项链,链子是用五彩的线编的,串着几颗打磨得圆圆的粉色珠子,珠子的颜色和它们尾巴尖的粉一模一样,细看之下,珠子上还刻着极小的桃花纹。“这项链能保佑小狐狸永远开心!”小女孩仰着小脸说,眼睛里满是不舍,“等明年桃子熟了,我们再去桃林看你们,还给你们带南瓜饼!”
桃夭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像是在答应。大狐狸则叼起一颗剩下的桃,放在她手里,算是回礼。
回到江南桃林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桃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剩下的桃子已完全熟透,有的轻轻一碰便从枝头落下,却被灵气托着,慢慢飘到草地上,没有一点损伤,果皮上的光更亮了,像一颗颗粉色的星辰。
锦绣把孩子们送的项链戴在两只小狐狸脖子上,项链的线不长,正好垂在它们的胸口。它们立刻跑到老桃树下,对着树干上的倒影转圈,尾巴摇得欢,时不时停下来,用爪子扒拉一下项链上的珠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新装饰,惹得灵影在它们头顶盘旋,翅膀的光落在它们身上,把那粉色的珠子照得愈发好看。
无忘和年华坐在石桌边,石桌上放着那卷画,画里的黑风山之夜,还泛着淡淡的灵气光晕。他们看着画中又一段温暖的故事,相视一笑,心中满是笃定。风从桃林深处吹来,带着浓郁的桃香,拂过他们的发梢,也拂过树下嬉闹的小狐狸和盘旋的灵影。
他们知道,这桃熟承欢的日子,会像之前的每一段时光一样,被灵气珍藏,被长卷记录。而他们,会继续守着这片桃林,守着两只小狐狸,守着三界的安澜,让每一年的桃子都熟透,每一年的欢笑声都不散,让这份守护的温暖,永远留在岁月的长河里,代代相传。
灵影忽然从空中落下,翅膀扫过石桌上的画,画中的篝火仿佛又亮了些,孩子们的笑声像是顺着风,从画里飘了出来,混着桃林的甜香,在午后的阳光里,轻轻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