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了又开,转眼已是三年。
老桃树下的木桌换了张新的,是阿凛亲手打的,桌面光可鉴人,刻着缠枝莲纹,边缘还留着阿桃的指甲印——去年她监工的时候,总爱趁他不注意,在木头上留下点小记号。
“阿凛,把那坛新酿的桃花酒递过来。”阿桃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桃花。这是他们的女儿,眉眼像阿桃,笑起来却露出阿凛那样浅浅的梨涡。
阿凛应声把酒坛抱过来,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孩子。他蹲在阿桃身边,看着女儿小手抓着桃花瓣玩,声音放得极柔:“刚酿好的,还没开封,试试?”
酒塞一拔,甜香立刻漫开来。阿桃抿了一口,眼里弯起笑意:“比去年的更醇了。”
“加了点冰原的雪水。”阿凛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长老说,这样能存得更久。”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两族的孩子混在一起放风筝,风筝线缠成一团,却没人急着扯断,反而凑在一起研究怎么解开。暖脉的姑娘教冰原的小子编花环,冰原的少年帮暖脉的丫头修木剑,叽叽喳喳的,像群刚出窝的小雀。
“你看,”阿桃碰了碰他的胳膊,“当年你总说怕两族合不来……”
阿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扬起弧度。他想起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想起阿桃递来的那半块玉佩,想起自己攥着她的手从祭坛跑向桃林时的心跳——那时哪敢想,会有这么一天。
“是我多虑了。”他拿起块桃花糕,喂到阿桃嘴边,“还是你有远见。”
阿桃咬了一口,笑眼弯弯:“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媳妇。”
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咿呀叫了一声,小手拍着阿桃的衣襟,像是在附和。阿凛伸手逗了逗孩子的小脸,指尖触到那片温热的肌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块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桃安”两个字——是给孩子起的小名,取“桃花平安”的意思。
“等她再大点,就教她学剑,学酿酒,学认草药。”阿凛说着,眼神亮起来,“还要教她刻木牌,像你当年在我木桌上留记号那样,让她也给这棵老桃树留点念想。”
阿桃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桃林深处走:“对了,前几日翻到你爹的日记,最后几页写了他跟我祖父喝酒的事,说当年约定要让两族的孩子一起长大……”
她的声音渐渐远了,阿凛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听着她哼起暖脉的调子,混着风里的桃花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走到桃林尽头的溪边,阿桃正蹲在石头上翻一本旧册子,阳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纸页上,照出上面模糊的字迹。那是两族老人合写的《共生记》,记着这几年两族互助的琐事:冰原帮暖脉修了过冬的石屋,暖脉教冰原种了耐冻的桃树,甚至还有谁家的小子娶了谁家的姑娘,谁家的丫头生了对双胞胎……
“你看这里,”阿桃指着其中一页,“你爹写‘见暖脉桃花,如见春日’,我祖父在下面画了朵小桃花,说‘冰原雪水,能润桃花’。”
阿凛凑过去看,指尖抚过那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那些曾经的隔阂、猜忌,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化成了溪流,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新生。
孩子在怀里打了个哈欠,阿凛轻轻拍着她的背,看阿桃把册子收好,转身时裙摆扫过溪边的青草,带起一串露珠。
“回家吧,该做午饭了。”阿桃伸手牵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踏实又温暖。
“好。”阿凛应着,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眼身边的人,突然觉得,所谓圆满,不过就是这样——
老桃树年年开花,新酿的酒岁岁香甜,怀里有软乎乎的小生命,身边有牵着手的你。
风穿过桃林,把孩子们的笑声送过来,也把桃花的香送向更远的地方。阿凛握紧阿桃的手,踩着满地落英往回走,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极了当年那两块终于拼合的玉佩,再也分不清哪部分是冰原的冷,哪部分是暖脉的热。
只有桃花知道,这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的等待与纠葛,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