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筑城安北,文治初行
公元193年8月,初秋。
河套地区的初秋,天高云淡,长风掠过广袤的草场,带来黄河水汽的微凉。野狼谷大捷的余威尚在,并州军白毦卫和狼骑兵的旗帜如同移动的界碑,在刚刚归附的土地上巡弋,宣示着新的秩序。而在黄河“几”字形大弯处那片选定的高地上,一场不同于军事征服,却同样深刻改变北疆格局的建设,正拉开序幕。
赵云站在临时搭建的望台上,看着下方如同巨大棋盘般的安北城基址。数以千计的人员正在忙碌——部分是随军的辅兵和工兵,更多的则是闻讯而来、被优厚待遇吸引的汉人流民,以及部分被甄别后、以工代赈参与建设的归附胡人壮丁。夯土的号子声、木材的切割声、以及监工官吏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赵将军,按照州牧府下发的《新城营造法式》及李匠作(李恢)改进的‘夯土版筑包砖法’,安北城城墙基址宽五丈,核心地段将以水泥(原始水泥)浇筑加固,预计墙高可达三丈五尺。”一名从晋阳匠作营紧急调来的副匠作,正指着摊开的规划图向赵云汇报,“城内规划已初步划定:中心为官署、英烈祠及核心仓库;东区为军营、武堂分堂及校场;西区为市集、工坊及普通民居;南区预留了文学堂分堂、医馆及更多民居用地。引水渠的路线也已勘定,可自黄河支流引水入城。”
赵云仔细听着,不时发问:“工期预计多久?越冬准备如何?”
副匠作答道:“若人力、物料充足,抢在土地封冻前完成城墙主体和主要营房、仓库建设,应无问题。已令人在周边山林加速采伐木料,并从西河郡转运砖石、水泥。越冬物资,徐治中(徐庶)已协调后方,正陆续运来。”
正说着,一队车马扬起烟尘,抵达了工地外围。为首者,正是州牧府治中从事徐庶亲自指派,携带《归附胡族安置令》细则前来的文官队伍,领头的是法曹掾贾逵和户曹掾司马芝。
“赵将军!”贾逵和司马芝下马,向赵云行礼。他们虽风尘仆仆,但精神奕奕。
“贾法曹,司马户曹,一路辛苦!”赵云迎上,“二位来得正是时候,安北城奠基伊始,对这河套新附之地的治理,正需二位大显身手。”
贾逵是个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官员,他立刻切入正题:“赵将军,徐治中命我等带来《归附胡族安置令》细则,并全权负责此地初期的民政、律法与户籍管理。首要之事,便是对已表示归附及未来可能归附的胡人部落,进行登记、甄别与安置。”
司马芝补充道:“根据主公‘臣服汉化’之策,安置之核心在于‘编户’与‘导俗’。需尽快理清各部落人口、牲畜,划分草场,引导其部分转向定居或半定居,推广农耕,同时推行汉化教化。”
很快,在安北城工地旁,临时设立的“河套宣抚使司”便开始运转。贾逵主抓律令宣讲与秩序维持,司马芝则负责户籍登记与物资分配。他们带来的精通胡语的吏员,开始分头行动,前往那些派遣使者或首领亲自前来表示归附的部落营地。
河套地区,一个名为“白羊部”的匈奴部落营地。
部落首领阿罗盘带着几分忐忑,接待了并州派来的宣抚吏员。他亲眼见证了野狼谷的大火和於夫罗的溃败,深知抵抗毫无意义。
宣抚吏员并未盛气凌人,而是按照规程,通过通译耐心解释:“阿罗盘首领,并州牧黄公仁德,愿接纳诚心归附者。依《归附安置令》,贵部需进行人口、牲畜登记造册。州府将根据人口,为贵部划定专属草场,发放身份木牌。此外,州府鼓励各部学习农耕,可贷予种子、农具,并派汉人老农指导。”
阿罗盘仔细听着,当听到划分草场、发放身份木牌时,他眼神一动。这意味着他们部落获得了在此地合法放牧的权利,不再需要与其他部落争夺或担心被驱逐。
“那……我们需要付出什么?”阿罗盘谨慎地问。
“首先,需遵从并州律法,不得相互攻伐,不得劫掠商旅汉民。其次,部落中十五至四十岁青壮,需登记在册。州府将从中选拔勇健者,加入‘义从骑’,由并州军官统领,享受军饷,其家人可获得更多优待。其余青壮,需每年服一定天数劳役,参与筑城、修路等工程,以工代赈。”吏员顿了顿,继续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各部需派遣子弟,至安北城即将设立的文学堂分堂入学,学习汉话、汉字、汉家礼仪。此为‘汉化’之本,亦是尔等子弟未来出仕并州之阶梯。”
阿罗盘陷入沉思。服从律法、出人当兵或服役,这些代价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而学习汉家学问……他看了看自己那几个正在帐篷外玩耍、皮肤黝黑的儿子,心中泛起一丝波澜。或许,这真的是部落融入新的强大体系、获得更好未来的机会?
“好!我白羊部,愿遵从黄并州之令!”阿罗盘最终下定了决心。登记工作随即在这个部落展开。类似的情景,在河套地区的多个归附部落中陆续上演。贾逵的铁面无私确保了政策的刚性,而司马芝的细致则让物资分配和户籍管理尽可能公平,减少了怨言。
与此同时,北线,镇北城。
相比于安北城刚刚破土动工的喧嚣,位于敕勒川的镇北城建设已进入了攻坚阶段。城墙已垒砌过半,雄浑的轮廓在草原上拔地而起。黄忠大部分时间都坐镇于此,一边督促筑城,一边警惕着北方可能出现的反复。
来自晋阳的物资通过初步修通的驰道源源不断运来。匠作营副监亲自在此督导,水泥的应用大大加快了城墙的凝固速度。城内的营房、仓库、官署地基也已平整完毕,开始进行地面建设。
“黄将军,按照目前进度,再有一个月,城墙便可合拢。主要建筑也能在入冬前封顶。”副监汇报着。
黄忠抚须点头:“甚好。此城乃我军在草原立足之根本,务必坚固!另外,招抚周边小部落之事,进展如何?”
旁边负责此事的军中文吏答道:“回将军,轲比能败退后,其周边一些弱小部落摄于我军威,又闻河套安置之策,已有三部遣使来表示归附,正在按《安置令》进行登记。另,龙傲天将军日前派人送回消息,他仍在草原上游弋,又袭破了两处轲比能部的附属营地,携获颇丰,轲比能本部已远遁阴山以北,短期内无力南顾。”
黄忠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军事压力与政治招抚双管齐下,效果显着。他望着北方,沉声道:“传讯给龙傲天,让他见好就收,尽快返回。草原的冬天不好过,我们也需时间消化战果,巩固这两座新城。”
晋阳,州牧府。
黄屹看着来自南北两线关于筑城和安置进展的汇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郭嘉、戏志才、荀衍等人也在座。
“主公,两座新城如同两颗钉子,已深深楔入草原。镇北城扼守阴山以南要冲,安北城掌控河套门户。假以时日,以此二城为基,向北可逐步挤压鲜卑生存空间,向西可虎视凉州,战略态势已大为改观。”戏志才分析道。
郭嘉轻摇羽扇:“然则,统治新附之地,尤重‘攻心’。军事威慑为骨,利益诱导为肉,文化教化方为魂。河套安置初见成效,但汉化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持之以恒,待其子弟学成,跻身我并州体系,方算真正归心。”
荀衍则从内政角度提出建议:“主公,两座新城初建,人口稀少,产业空白。除军事戍守外,需尽快迁徙汉民实边,鼓励通商,发展畜牧及手工业,使其能逐步自给,方能减轻后方压力,长久维系。”
黄屹颔首,对徐庶道:“元直,迁徙汉民实边之事,由你统筹。可颁布《边城招垦令》,给予前往镇北、安北二城的百姓更优厚的田宅、赋税政策。商业方面,可引导青霖阁商队优先通往二城,带去中原货物,收购当地皮毛、牲畜。”
他又看向王凌:“子华(王凌字),文学堂分堂的师资、典籍需尽快到位。胡人子弟入学,初期或有抵触,可先以利诱之,如提供餐食、笔墨,并允诺学成者可优先入选吏员或军官。”
一道道指令发出,并州庞大的行政机器继续高效运转,将军事征服的成果,迅速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统治根基。两座在草原上拔地而起的城池,不仅象征着武力的扩张,更承载着文化融合与秩序重建的希望。北疆的格局,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被悄然重塑。
公元193年9月下旬,秋意渐浓。
并州腹地通往北方草原新拓之地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景象。不再是单一的军队调动或辎重运输,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移民车队。牛车、驴车、甚至人力推车,载着家当、农具、种子,以及满怀希望与忐忑的男女老少,在并州军士的护卫下,向着镇北、安北二城的方向迤逦而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的气味,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躁动。
这正是针对两座新拓之城特别颁布的《边城招垦令》引发的热潮。由徐庶亲自拟定,经黄屹批准的这份法令,其优厚条件远超并州其它城以及并州之外的其它州:
田宅授予:每户壮丁,可在新城周边分得永业田五十亩,宅基地一块(含标准院舍建材,自行搭建或由官府工程队协助),前五年免征任何田赋。
生产支持:无偿借贷第一年的种子、口粮,以及耕牛或驮马(三年内分期无息偿还)。
安全保障:新城由并州精锐驻守,周边定期清剿,确保垦殖安全。
子女前途:移民子弟可优先进入新城文学堂、武堂分堂就读,享受与晋阳同等的免费教育。
商业机遇:新城初建,百业待兴,鼓励有一技之长的工匠、商户随迁,并给予税收减免。
对于许多在内地缺乏土地、或饱经战乱流离的百姓而言,这无疑是改变命运的良机。尽管塞外苦寒、前途未卜的传言仍在,但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并州官府强大的信誉保障下,报名者络绎不绝。州牧府采用了分批、定向迁徙的策略,优先选择家中有壮劳力、或有耕作、工匠经验的家庭,确保移民质量。
镇北城外,新划定的“垦殖一区”。
来自太原郡的张老栓一家,正和众多新邻居一起,在划拨给自己的土地上,忙着搭建未来的家园。官府发放的标准建材——处理过的木材、土坯砖、甚至少量珍贵的水泥,堆在一旁。不远处,并州工程队正在指导大家如何更快更好地建造那种带有火炕、能够抵御严寒的坚固屋舍。
“爹,这地真肥啊!比咱老家那山坡地强多了!”张老栓的大儿子抓了一把黑油油的泥土,兴奋地说。
张老栓抹了把汗,脸上也带着笑意:“是啊,官府说了,头五年还不收租子!只要肯下力气,咱家就能扎下根来!”他看着远处巍然矗立的镇北城城墙,心里踏实了许多。有这座坚城和那些厉害的军爷在,似乎塞外的风也没那么可怕了。
类似的场景,在安北城周边也在同步上演。汉民们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农耕技术,也开始改变着草原单一的经济结构。
与此同时,精明商人的嗅觉总是最敏锐的。
就在移民车队抵达后不久,挂着“青霖阁”旗帜的商队,便出现在了镇北城和安北城新设立的、尚且简陋的“市”。这些商队不仅带来了并州独有的精盐、美酒、琉璃器、纸张布匹,也带来了铁锅、农具、针线、茶叶等汉民生活必需品,甚至还有一些针对胡人需求的商品,如色彩鲜艳的丝绸边角料(可用于装饰)、更锋利的割肉小刀、以及耐储存的茶砖。
镇北城的市集设立在城门内侧一片刚平整出来的空地上。青霖阁的掌柜指挥伙计们迅速搭起帐篷,摆开货物。很快,市集便热闹起来。新来的汉民移民围拢在售卖农具、锅碗的摊位前;而一些胆大、或是已被登记归附的胡人部落牧民,则牵着牛羊,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光鲜的商品,尤其是雪白的“玉盐”和醇香的“青莲醉”。
交易并非一帆风顺。语言是首要障碍,胡汉双方往往需要借助手势和简单的、生硬的对方语言词汇进行交流。价值观念也不同,一个胡人想用一匹马换十坛酒,而商队伙计则要按照晋阳的物价和马匹的成色细细折算。
这时,随商队前来、精通胡语并略通商务的“市易官”(由州牧府新设)便发挥了作用。他们负责核定物价、监督交易公平、调解纠纷,并开始尝试推广并州标准的度量衡。渐渐地,以物易物与五铢钱并行的混合交易模式开始形成。
一个名叫巴特的鲜卑年轻人,用几张上好的羊皮,从青霖阁伙计那里换到了一小罐精盐和一把漂亮的小刀。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点盐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又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把小刀。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部落的产出,换到如此“精致”的汉家货物。
“这东西,好!”巴特用生硬的汉话对伙计说,咧开嘴笑了。
伙计也笑着点头,递给他一小杯试尝的“烈火烧”。巴特一口喝下,被辣得直吐舌头,却又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这个,也好!”
简单的交易,却在无声地改变着认知。汉家的货物,开始与“更好”、“更精美”划上等号。需求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自发地推动贸易的深化。
安北城,临时设立的文学堂分堂。
这是一座比晋阳学堂简陋得多的帐篷学堂,但意义却非同一般。十几个来自周边归附部落的孩童,正襟危坐(虽然姿势别扭),跟着一位年轻的先生,笨拙地念着:“人、之、初……”
先生教得耐心,他知道这些孩子大多连汉话都听不太懂。他采用图画、实物相结合的方式,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反复练习。学堂提供简单的午食,这让许多家境并不宽裕的胡人家庭愿意送孩子来。
教室外,一些送孩子来的胡人父母并未离去,他们好奇地透过缝隙向内张望,看着自己的孩子跟着先生念那些奇怪的音节,脸上表情复杂,有疑惑,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开始跟着并州派来的农官,在划定的试验田里,学习如何种植耐寒的粟米。定居与农耕的概念,伴随着文字的种子,一起悄然植入这片土地。
晋阳,州牧府。
黄屹听着徐庶关于移民安置进展和贾逵、司马芝关于边市贸易及教化情况的汇报。
“主公,截至本月,已有超过五千户、约两万汉民迁往镇北、安北二城及周边垦区。秋播已基本完成。边市交易额逐月攀升,尤其是盐、铁器、布匹需求旺盛。胡人子弟入学人数已过三百,虽时有反复,但总体趋势向好。”徐庶总结道。
郭嘉笑道:“商队不仅是赚钱,更是最好的耳目和说客。青霖阁的货物所到之处,便是我并州影响力所及之处。胡人习惯了我们的盐,离不开我们的铁锅,将来便难起异心。”
戏志才沉吟道:“然胡汉杂处,摩擦难免。需加强律法宣讲,市易官与地方驻军需密切配合,公正处置纠纷,尤其要防范汉民欺压胡人,或胡人劫掠落单汉民之事。此乃维系‘臣服汉化’政策之关键。”
黄屹点头称是:“奉孝、志才所言极是。经济与文化,如同缰绳,需缓缓收紧,方能引导巨兽归心。传令下去,严惩任何破坏胡汉和睦之举,无论汉胡,一视同仁!同时,令匠作营加紧研发更适合草原使用的农具、以及胡人喜爱的商品。我们要让归附者切实感受到,遵从我们的秩序,比遵循他们旧有的生存法则,能获得更多、更好的东西。”
他走到巨大的北疆地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镇北、安北二城,以及正在形成的移民点和贸易线路,目光深邃。
“这两座城,不仅是军事堡垒,更是种子。我们要用粮食、货物、文字和律法,让这片土地,真正成为我汉家不可分割的血肉。”
并州,正以其强大的组织能力、经济实力和文化向心力,将军事征服的成果,通过实边招垦与商路延伸,一点点转化为牢固的统治。一条条无形的经济与文化纽带,正将草原新地,与并州核心区域越来越紧密地绑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