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延禧宫,宫人已在搬后殿的东西了。
青樱本以为是皇帝安排的,一问才知,原来是如懿吩咐了早些将后殿整理出来,供怡贵人居住。
雪蘅听了便拦着他们不让动,“我们小主今日还住在这里呢!你们怎么能动小主的东西!”
青樱冷笑一声,领着雪蘅到正殿去,问如懿道:“皇上也没说今日便要搬,娘娘就这样急吗?”
如懿皮笑肉不笑,莫名地压低声音道:“贞贵人,你要懂事,眼下是怡贵人的龙胎最要紧,景阳宫是一刻都住不得了,延禧宫唯有你住的后殿最合她的身份,浮翠,左右皇上也给你安排了永寿宫,早些搬走也便宜。”
她站在台阶上,端着手看着阶下的青樱,惢心为难地拉一拉她的衣袖,如懿却毫不在意,“三宝,手脚快些,别耽误了怡贵人歇息。”
想到一会儿要说的话,青樱也冷静了下来,只转头向三宝道:“后殿的东西可都是御赐的,磕了碰了可是杀头的罪,仔细你们的手脚!”
三宝身形一僵,等了半晌也不见如懿发话,只得领命去了。
青樱吩咐了雪蘅去看着他们,自己却走上台阶,换上温和的笑,“娘娘如此关心怡贵人,嫔妾好生羡慕。只是有一样想提醒娘娘,怡贵人身子金贵,一饮一食都要格外注意,信不过的人,就不要用了,即便是信得过的,也要再三查验,免得出了差错。”
如懿翻着白眼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本宫是延禧宫主位,自会安排好怡贵人,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青樱生怕她因心生芥蒂而听不进去,低头谦卑道:“娘娘何必意气用事,你我都出自乌拉那拉府,即便不能风雨同舟,嫔妾也绝不会做出有损娘娘和乌拉那拉府的事,还请娘娘听我一言,万事慎重啊!”
如懿敷衍道:“本宫知道了。”
青樱叹了口气,却不得不说,“景阳宫遇蛇,娘娘是否也觉得不寻常?我知道娘娘一向聪慧,仔细想想便知,今日之事只怕有人推波助澜,为的就是将怡贵人挪到延禧宫。娘娘仁慈,已经接了这差事,就请娘娘多加小心。娘娘信不过我,不妨多与海常在商量,相信一定能保下怡贵人的龙胎。”
如懿浑不在意,撇着嘴转过头不去看她,“怡贵人本宫自会照料,浮翠,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送你了。”
对如懿的担忧,冲淡了赐居永寿宫的喜悦。
尽管如此,青樱在看到整修一新的永寿宫时,仍觉得眼前一亮。
永寿宫属西六宫之一,紧邻养心殿,宫门新施朱漆,金瓦映日生辉。
走进永寿门,庭院中种着各色花树。春日有迎春报喜、玉兰吐芳、海棠铺绣、牡丹斗艳。
夏日有荷风四面、榴花吐艳、栀子生香、紫薇婆娑。
秋日有枫叶似火、木犀飘香、秋菊凌霜、蒹葭苍苍。
冬日有梅花傲雪、山茶灼灼、水仙凌波,松柏苍劲,一年四季景各不同。
前院主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另有东西配殿三间、后殿五间。
奉命引她入永寿宫的,是李玉的徒弟进忠。
对于这些故人,青樱不想以这辈子他们没做过的事来定罪。
眼前的进忠还只是一个有些机灵的青涩少年,正赔着笑脸向她介绍,“贞贵人,皇上说了,永寿宫如今只您一位主子,特许您住正殿呢。”
青樱含蓄一笑,“替我多谢皇上的恩典。”
进忠忙点头称是,又道:“皇上命内务府给贵人挑选了得力的奴才,您放心,都是师父精心挑的,保证家世清白,忠心得用。”
青樱在正殿的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其中布局,虽不如上一世的翊坤宫华丽,但精巧之处也是其不能比的。
单说正殿当中桌上的铜镀金嵌珐琅转鸭荷花缸钟,那是皇帝亲自画了样子,吩咐造办处打造的,上头的鸭子甚至能定时浮出水面鸣叫,颇具野趣。
进忠连忙上前替她倒茶,满脸堆笑道:“至于延禧宫中贵人旧日的东西,那些个狗奴才一点不敢马虎,原原本本给您抬回了寝殿,仍照从前的位置摆了。”
青樱轻笑一声,浑不在意道:“那都是御赐之物,磕了碰了自有皇上降罪,你倒是操心。”
进忠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凑趣道:“都是奴才多管闲事了,只是奴才想着,贵人常在殿中摆放的,应当都是爱物,弄坏了怕贵人不高兴。”
青樱听了便指着他对雪蘅道:“你瞧瞧这张巧嘴,可比你还要伶俐呢,雪蘅,快拿金瓜子赏他。”
进忠也不推辞,高高兴兴接了,“奴才哪能跟雪蘅姐姐比呢,能伺候贵人一回就是奴才的福气了。”
他说的讨巧,青樱也耐烦多与他说几句话,问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景阳宫遇蛇是住不得人了,那么海常在挪去哪个宫了?”
进忠听了侧首想了想,“皇上并无旨意,左不过是随着哪位主儿居住,或者是还留在景阳宫。”
那如何使得?青樱皱眉,如懿也不知能否想起海兰来,于是说道:“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去跟你师父说,就说让他向皇上进言,将海常在也挪到延禧宫,与娴妃一同照料龙胎。皇上没想起来的,他这个副总管太监得替皇上想到啊。”
进忠听了虽不解,却没多嘴,乖巧地应下去了。
稍作歇息,青樱吩咐雪蘅将新来的宫女太监带来。
贵人的位分当有宫女、太监各四人,青樱刚做答应时,如懿将延禧宫的宫女拨给她了两个,便是雪蘅和芸枝。
后来青樱升了常在,可以添一个太监使唤,皇帝让李玉给她送来了小安子,芸枝却被她送给了如懿,之后也没再添。
如今迁居永寿宫,因从前无人居住,永寿宫中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宫女。
李玉为她挑的,除份例里需补上的六个宫女和太监外,另有宫女太监各两人,是预备给主子挑选的。
没被选上的也不必回内务府,只在永寿宫做寻常宫人即可。
青樱往院子里一看,十个人站在那里还颇有些壮观。
细细问来,宫女皆是小选入宫,太监则是自小净身,跟在敬事房的老太监跟前学规矩,长大后送去各处学着做活,运气好的便能伺候主子。
李玉选的小太监多是从花房、四执库这样的苦地方来的,没什么身份背景,使唤起来也能放心。
而宫女是包衣出身,背景复杂,只要心性好,家中清白,也不妨事。
青樱挑了几个合眼缘的,宫女的名字跟着雪蘅起,分别叫做晴芷、月萝、云蕙,小太监则是小喜子、小顺子、小平子。
打发了他们各自做活,青樱有些乏累,歪在梢间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纳兰容若的饮水词。
雪蘅端了一盏红枣汤来,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小主可是不高兴吗?”
青樱不意她有此一问,“怎么这样说?今儿可是迁宫的好日子,哪能不高兴呢。”
雪蘅一面轻轻搅动着红枣汤,一面道:“小主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面有愁色,不如在皇上面前爱笑呢。”
是吗?青樱转过头去看妆台上镜中的自己,果然肃着一张脸,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忧愁,轻轻牵动嘴角,眼中也并无欢喜之色。
这是青樱不曾留意的,在皇帝面前笑语盈盈,原来是下意识的举动,轻而易举就能做出,青樱最了解皇帝喜欢怎样灵动娇俏的女子。
可前世的她,入宫后也不是这般的,反而因不得不隐忍,失了从前的恣意,人也不复鲜活。
后来有了许多年轻美貌、撒娇撒痴的新妃,皇帝对她就更失了知慕少艾。
其实青樱心中清楚,皇帝对她的宠爱,多半是移情的缘故。
在皇帝还没有登基时,新婚燕尔的他们就是这般相处的,那不是如懿,而是年少的青樱,也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想这些做什么呢?青樱自嘲地摇摇头。
皇帝的爱如空中楼阁,只远远的看着,就是琼台玉宇、人间仙境,若想去触碰、去贴近,便会发现,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所幸她已得到了宠,也不必去计较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