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表情算不上多好,以青樱的经验来看,他必定是想起了什么。但青樱却不准备让他此刻就仔细想个清楚,于是拿话岔开了。
“皇上是从何处来呢?这会儿应当是用过午膳了吧,雪蘅,你去给皇上煮一盏消食健脾的茶来。”
见她不愿多提,皇帝也没有强求,坐在一旁随手翻着青樱素日常看的书,示意月萝继续为青樱梳头。
“刚在永和宫用过午膳,本是要回养心殿的,想起这几日都没见你,便看看你在做什么。”
青樱从镜中笑着看向皇帝:“臣妾多谢皇上惦记。和敬公主出嫁了,如今宫中便只剩四公主这一颗明珠,皇上是想女儿了。”
皇帝无奈笑道:“玫妃说璟妙想念皇阿玛,可朕去了永和宫,璟妙没说上几句,倒尽听玫妃抱怨了。”
青樱好奇道:“可是奴才们不懂事,怠慢了永和宫的差事?若是如此,那是臣妾的不是了。”
皇帝注意到了青樱的不安,曲折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尽力安慰道:“不干你的事,是玫妃自己爱胡思乱想,总说宫中人嘲笑她的出身,连带璟妙也受了许多委屈。她已是四妃之尊,有谁敢这般?璟妙就更不必说了,她是朕的女儿,尊贵之处不言而喻。玫妃也是无事生非。”
青樱没有答话,任由月萝将梳好的发盘成一个家常的圆髻,簪上几朵绒花,是恰到好处的素雅。
她接过雪蘅手中的茶盏,捧到皇帝跟前,道:“皇上喝口茶消消气吧。玫妃性子活泼,纵有一两分不饶人的刁蛮,也可爱得紧。皇上不也很喜欢么?”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皇帝禁不住笑了:“你呀,什么都瞒不过你。只是这女人,有时是刁蛮可爱,有时却让人心烦。更何况璟妙还在,朕但凡有一两句说得不好,一大一小闹起来,任谁也受不了。”
青樱亦是忍俊不禁:“这便是为人君父的烦恼了。但有这般可人的美妾娇儿,纵使烦恼,也乐在其中吧?”
皇帝有些出神,无意识地摩挲着青樱的手,道:“不过玫妃说得也不无道理,总是有人看不惯她出身低微,又兼璟妙是个女儿家,便看低她们母女。”
青樱垂首不语,颇有些伤怀。皇帝见她不答话,带着几分探究看去,将她伤感的神情尽收眼底。
察觉到气氛格外不同,青樱这才回过神来,笑容里却有着怎么也掩盖不去的勉强:“只要皇上多去看她们母女,应该就不会这般了吧?”
这话是在问皇帝,也是青樱在问自己,出身真的会被宠爱掩盖过去吗?
皇帝听出了她的意思,握紧了二人交叠的手:“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青樱撑起笑道:“……没有,臣妾并没听着什么风言风语。”
皇帝肃了神情,再三追问。一股委屈涌上心头,青樱举袖掩住垂泪的双眼,哽咽道:“皇上,臣妾的出身,比玫妃又好到哪里去呢?她听到的,臣妾自然也听到过,甚至更多。”
皇帝不赞同道:“奴才们这样没规矩,你很该早些告诉朕的。他们——罢了,孝贤皇后去了,宫中各处都是乱的。本该叫你好生收拢权力,太后却未必肯。眼下这般不成样子,焉知不是太后过于醉心权力,未曾好生管教底下人的缘故。”
青樱自不能说太后的不是,只是一味依在皇帝的胸前垂泪。
皇帝紧紧抱着青樱道:“你心绪不佳也是因此吧?你放心,朕会让人好生处置那些奴才们,好叫宫中人都看看,你是朕亲封的贵妃、两位皇子的生母、出身孝敬宪皇后母家的讷尔布次女。朕不会容许任何人轻视你!”
青樱渐渐止了哭泣,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暗哑:“臣妾怕什么呢?便是再难听的话,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臣妾只是如玫妃一般,怕孩子们受委屈。无论是公主也好、皇子也罢,他们都是皇上的孩子,是这世间最尊贵之人的血脉,不该因臣妾与玫妃这些生母的出身而受人诟病。倘若因臣妾是宫女出身,就说孩子们不及他们的兄弟姐妹高贵,那该是何等的锥心之语啊!”
皇帝心中也不平静,青樱能感觉到自己靠着的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并不沉稳。但青樱只做不曾察觉,任由自己沉浸在悲伤中——便如皇帝此刻。
感同身受,便是如此。
许久,皇帝整理好心情,虽没有再提起此事,一举一动却颇有体贴之意。执意唤来陈院判诊了脉,亲手喂青樱喝下新开的安神药,为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沉沉睡去方才回养心殿。
这一觉很长,醒来时已近黄昏。床榻旁的烛火熄了,只留屏风外一盏昏黄的灯,与窗外透过的一缕金黄日光融为一体。
青樱掀被起身的间隙,晴芷已听见了动静,端了一碗燕窝进来,轻声道:“主子醒了?先用些燕窝垫一垫吧。皇上赐了一道酸枣仁炖百合,和一道合欢蒸猪肝,都是有安神之效的。主子还想用些什么?皇上吩咐御膳房的师傅候着呢。”
青樱稍用了两口燕窝润喉,摇头道:“只皇上赐这两道,再来一碗荠菜馄饨就好。你吩咐他们,馄饨不要油腻腻的,多放些鲜嫩的荠菜才好。”
晴芷笑着应了一声,下去传话了,再回来时已换成了雪蘅伺候。
青樱一面换衣裳,一面听她禀告:“奴婢已照您说的,将咱们的人都摘了出来。便是皇上吩咐毓瑚姑姑去查,也是牵连不到咱们的。”
青樱点点头:“毓瑚还不如进保,若非曾在热河行宫伺候过,以她的本事,哪能入皇上的眼。”
雪蘅笑道:“主子说了不能太过依赖进忠公公,奴婢只能加倍小心,不敢让旁人抓到一丝把柄。任谁也想不到,玫妃这样桀骜的人也肯为咱们所用。”
“这种事,总要玫妃先提了,本宫才好旁敲侧击。她是个爱闹腾的,本宫教了她,让她闹得更有用,总比太后不管不顾来得好。太后总嫌她生的不是个阿哥,殊不知,公主有公主的好,闹起来比阿哥更惹皇上疼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