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众人都说九阿哥无事,又或许皇帝心中还存着希望,他没有再提,只是又流连于后宫嫔妃之中,不再似从前,一得空就往长春宫去。
皇后心虚之下,不敢以子争宠,借口自己与九阿哥皆体弱,将宫中事宜交给慧贵妃看顾,几乎是封禁了长春宫。
皇帝闻讯只是冷笑,到底还要顾着中宫和嫡子的体面,也就随她们去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静”中倏然而过,冬去春来,夏日绵长,再一转眼,已是乾隆十二年的秋日了。
这一年秋,注定是不平静的。九月起,痘疫自河北蔓延至京郊,亦波及京师。凡染了痘疫的,富贵人家请得起医药的还好,尚有一线生机。对于贫苦百姓,无药可吃,只能凭各人的造化罢了。
皇帝分外忧心,宫中也供奉了痘神娘娘,又兼许多禁忌,各处都警惕了起来。
这个时候,皇后也不能再称病,出了长春宫,与慧贵妃一同,将紫禁城密不透风地管了起来。
因宫中禁止内外出入,永珣便歇了课业,在永寿宫中小心避痘,算是难得的安宁。青樱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光,每日只需看顾着孩子们,不必敷衍旁人,心中也有了片刻的宁静。
这日支使了雪蘅去领皇后给诸皇子的护身符,她回来时,却从长春宫带来了一个消息。
“奴婢领了东西正要走,却在长春宫外的墙边儿上,听见一阵哭声。奴婢一看,竟是九阿哥的乳母春娘,正悄悄地哭呢。”
青樱若有所思:“做九阿哥的乳母,这可是极体面的差事,春娘哭什么呢。”
雪蘅笑了一声:“春娘原是正黄旗包衣旗下的,被选入宫做九阿哥的乳母自是天大的好事,她虽有个比九阿哥大些的儿子,却也顾不上了,只能交给婆母看顾。她婆家就在京郊呢!”
原来如此,青樱恍然大悟:“可是痘疫波及了春娘的婆家?”
“主儿说得不错,”雪蘅肯定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痘疫虽可怕,却也不是没法子治。她家里便求人带了口信,叫她送些银子出宫,好求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再者,吃药也是一大笔开销呢。”
青樱点点头:“这也是难免的,好在春娘伺候着九阿哥,平日里赏赐想必是不少的,换了旁的人家,未必有这样的造化。”
雪蘅只是叹气:“可不是吗。皇后虽说不爱赏赐身边人,但到底春娘是九阿哥的乳母呢,便是皇上平日里露一点赏赐,都够他们几辈子花销了。只是如今宫中都禁严了,满宫里一听她是长春宫的人,都不肯替她送银子,春娘便是为这事哭的。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咱们永寿宫和长春宫素来不睦,怎么能去揽她的事。”
青樱蹙眉想了想,道:“她既求到你跟前,咱们虽不能帮她,宽慰一二却是能的。再者,这事也不是全无办法,皇后忙着顾不上,总有一个贴心的慧贵妃呢。”
雪蘅弯了弯眉眼,福身道:“是,奴婢只说这两句就罢了,多的再不敢沾染。”
春娘的事,不过是紫禁城中一丝微不足道的波澜,风吹过去,水面很快就平了。然而寒风不止,这一池水迟早要掀起浪来,现在的平静,不过是在积蓄力量。
这日风雨来时,青樱正在养心殿预备着侍寝。明黄的帐幔将将放下,尚不及在地上落安稳,外头却有慌乱而仓促的脚步突兀响起,然后便是拍门声,一下比一下更重。
皇帝心中烦躁,掀了床帐正要骂,却是一叠声的呼喊传来,叫人无端起了寒意。
是赵一泰在外头喊:“皇上!不好了!九阿哥的乳母出痘了!九阿哥也染上痘疫了!”
听清了赵一泰的话,皇帝正要起身的姿势骤然僵住了,摇摆了两下几乎要往地上摔去。
青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自己也慌了神色:“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臣妾、臣妾是不是听错了?!”
皇帝心中大乱,一扬手便要站起来。青樱正扶着他,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带,整个人往后仰去,正撞在床头的紫铜香炉上。里头正燃着安神香,受外力撞击,炉盖跌在地上,香灰洒了一地。有一些落在青樱手上,便是火燎燎的痛。
皇帝见状急着去拉她,青樱却忍着痛劝他:“皇上快去看看九阿哥吧,臣妾没事的。”
进忠早已听着了动静,闻得香炉重重跌在地上的声音,大着胆子闯了进来,便见到了这混乱的一幕。
青樱不动声色地向他使了个眼色,进忠见机连忙扶着皇帝道:“皇上,还是快去长春宫看看吧!贞贵妃这里有进保呢。”
皇帝心急如焚,胡乱吩咐了几声,便披衣匆匆离去了。
待一切安置妥当,青樱坐在燕喜堂中,看着包太医细心调配了药膏,指挥着雪蘅往她的伤处涂抹。
“长春宫的动静,你可听见了?”
包太医道:“进保公公去叫微臣时,长春宫的人也到了太医院。若非娘娘有事召唤,微臣只怕也被叫去了。”
青樱沉声道:“包太医医术高明,想来医治痘疫也不在话下。此刻却为本宫看这区区小伤,不会怪本宫阻了你的青云路吧。”
包太医拭着额上的细汗,颇有几分后怕:“若不是娘娘,微臣只怕早就死了百回了。九阿哥的身子娘娘也是知道的,微臣便是去了,又有何用呢?不过是讨几声骂罢了。何况娘娘是微臣的主子,主子的事不分大小。”
青樱这才笑道:“你的忠心,本宫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上赶着受这样的罪了。本宫知道你今夜当值,若想将你从九阿哥的事中撇开,也唯有此法了。”
包太医闻言大为感动,跪下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娘娘的恩德,微臣都记在心中。愿为主子鞍前马后,以报恩情!”
青樱嘴角勾起一抹笑:“好了,你退下吧。本宫若有事,自会再召你的。”
送走包太医,雪蘅收起药膏,服侍着青樱躺下。
“包太医可真是个实诚人,这下可要对主儿感恩戴德了。只是可惜了主儿的玉手,平白受了伤。”
青樱将包着纱布的手放在锦被外,细细端详着:“这潭浑水,谁去趟都要沾得一身泥。趁着皇上愧疚,把尾巴扫干净了——有现成的替罪羊,本宫可不能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