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稍凉快的时候,青樱打扮整齐往养心殿去。
到养心殿时,进忠正守在门外。青樱转头无意间往东暖阁的窗子看了一眼,夏日里为了避光,窗里挂了一层细密的纱。远远看过去,玉色的轻纱在朱红的墙中无风自动,偶尔露出屋内的一丝风光,颇有旖旎之色。
见青樱到了,进忠打发了身旁的小太监进去通禀,自己来迎青樱。
四下无人,青樱轻声问进忠道:“皇上在暖阁歇息么?”
进忠亦低声道:“回主儿,是金贵人陪着呢。”
金贵人——
青樱皱起眉头,“怎么这早晚了金贵人还在。”
进忠微微弓着身子,嘴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皇上不让奴才们进去,奴才也不得而知啊!不过半个时辰前刚叫了茶,此刻应当是无事的。”
青樱自然懂得进忠隐晦传达的意思,心中不禁一阵厌恶,仿佛回到了皇帝中年时,也是这般胡闹。
传话的小太监打了帘子出来,带出一阵甜腻的香风,扑了青樱满面,那阵香味便如一层薄雾沾在了青樱的身上。
青樱受不住这样浓的香味,唬得退了几步,仍觉得有些浓,捂住口鼻别过脸去。
进忠见了伸手就往小太监的头上打了两下,低声骂道:“养心殿门前也不知道稳重些,掀帘子的手还敢这么重,没看见贵妃主子在吗!毛毛躁躁的,滚去旁边跪着!”
青樱闻了闻绢子上的清香,才觉得好些了,道:“不是什么大事,本宫不过一时没站稳。”
进忠皱着一张脸道:“午后金贵人带了些香料来,奴才闻着便觉得香得不得了呢!也难怪这狗奴才进去走了一遭就失了分寸。”
这话在青樱耳中转了一遭,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想。
那小太监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怯怯道:“贵妃娘娘,皇上吩咐娘娘等一等呢,还说请进忠公公进去收拾屋子。”
进忠闻言抬眼看了青樱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才小心走进了殿中。
不过一会儿,暖阁里的纱帘被人撩起,青樱转身往内里一看,正对上皇帝的笑脸。一个玫红的身影立在一旁,皇帝转头对着她说了什么,她便行了个礼走了出去。然后便是眼前的帘子一动,玫红的身影从帘后走出,是金贵人。
多日不见,她似乎又成了前世那个圣宠不衰的嘉妃,一张丰润的脸颊上,恰到好处地打着桃红的胭脂,眉目如画,鬓发乌黑光亮。玫红旗装上是大朵娇艳的月季,行动间带出了一身馥郁香气。那香气仿佛沁入了肌骨,随着她的呵气散逸在空气里,密密将人席卷其中。
金贵人到青樱跟前站定,笑容妩媚明艳,矮身行了一礼:“嫔妾见过贞贵妃,贞贵妃万安。”
“起来吧,”青樱不欲在养心殿门前为难她,也噙着笑与她说话,“天气热懒怠走动,有几日没见金贵人了。金贵人侍奉皇上倒很勤勉,可是辛苦你了。”
金贵人娇笑一声:“伺候皇上原是嫔妾的本分,贵妃养尊处优数年,嫔妾却觉得侍奉皇上的机会来之不易。娘娘若怕辛苦,嫔妾很乐意代劳。”
还是这样伶牙俐齿,青樱笑意愈发深远:“金贵人能有此想是最好。皇上总和本宫说,不知放你出来是好是坏。本宫也曾向皇上进言,说你禁足多年,定是已经改了从前的脾气,今日一见,方知本宫所说不差,金贵人眼见是更会体贴人了。”
“是么,”金贵人面露感激之色,“如此,倒要多谢娘娘为嫔妾进言了。诚如娘娘所言,嫔妾在启祥宫中反思多年,早已想明白了当年之事。此番蒙恩,定不会重蹈覆辙。”
过了这些年,金贵人竟比从前更不露声色了。
青樱似是无意道:“金贵人身上好香,与宫中常用的熏香不同呢。”
金贵人颇有些得意:“宫中用的太过寻常,哪能如此醉人。嫔妾用的,是从李朝带来的秘法,精心调配而成。”
“金贵人不说本宫都忘了,还以为你是罪臣金三保之女呢。李朝如今虽大不如前了,但有大清庇护,也是富足的,难怪能养出金贵人这样灵秀的人儿。只是不知你被恕出宫的消息,老王爷和世子是否知道呢。”
说罢青樱又似自觉失言,捂着嘴笑道:“都怪本宫口无遮拦,李朝已有新王,旧王尚能尊称一声老王爷,世子却是不能再称世子了呢。”
金贵人微微一笑,仿佛青樱谈论的事与她毫无干系,但说出的话仍是凌厉:“贵妃可真关心李朝之事,嫔妾与您相比都甘拜下风了。不过事涉前朝,岂是后宫妇人可以议论的。嫔妾尚能辩一句心系母国,不知贵妃又当如何撇清干政的嫌疑呢?”
青樱唇角的笑愈发愉悦,不以为意道:“本宫不过是和金贵人说说心里话罢了,还有谁会传到前朝不成?毕竟昔日串通内外的金三保,早已是一抔黄土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青樱也不欲与她多说,抬步往殿内走去。
到了东暖阁,皇帝已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冰瓮旁看折子。见青樱过去,皇帝将手上的奏折一合,随手丢在桌上。
“皇上久等了吧,”青樱笑吟吟地行了一礼,“许久未与金贵人说话了,一时兴起多说了两句。”
皇帝拉过她的手,道:“无妨,金贵人带了新制的香来,朕怕你闻不惯,多散一散也好。”
青樱轻轻一嗅,果然还残存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但在新燃的茉莉薄荷的遮掩下,已去了许多。
“方才与金贵人说话,她身上也是香气扑鼻,臣妾都闻惯了,还想问她讨要一些呢。但金贵人说是李朝秘法所制,臣妾怕她不舍得,便没有开口。”
“岂止是你,”皇帝无奈道,“金贵人连朕也不舍得给,只说朕若喜欢,多去启祥宫几次就是了。”
青樱坐在皇帝身边打着扇,道:“金贵人的心思皇上难道不知晓么?无非是想让皇上时时想着她呢。这般说来,臣妾实在不该讨要,否则金贵人精心所制的香料,竟把皇上引到了臣妾这里,可如何是好呢?”
皇帝的笑凝滞了一瞬,语调缓慢道:“朕哪里就这般没出息了,不过一味香罢了。李朝小地寡民,即便有些独特的香方,也比不上大清。你若喜欢,朕叫人仿制一味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