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帅府,正厅。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烛高烧,甚至连个稍微喜庆点的红双喜字都没贴。
这里只有冷硬的青石板地面,擦得锃亮、散发着烤蓝幽光的枪架,以及两排如同铁塔般伫立的神机营卫兵。
空气里没半点脂粉香,反倒充斥着呛鼻的枪油味和劣质烈酒的辛辣。
完颜希尹和完颜挞懒被带进来时,腿肚子都在转筋。
特别是完颜挞懒,这位在大金国杀人如麻的猛将,此刻被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后脊梁骨直窜凉气。
这哪里是喝喜酒?项羽摆的鸿门宴也没这么大杀气!
“二位,坐。”
正座之上,李锐倚靠着虎皮椅。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白瓷酒杯,眼神慵懒得像只刚吃饱的豹子。
那姿态,不像个大宋的驸马爷,活脱脱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李……李将军。”完颜希尹强压下心头的屈辱与不安,拱手行礼,“听闻将军大婚,外臣……特来讨杯喜酒。”
“喜酒?”
李锐嗤笑一声,随手将酒杯顿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完颜挞懒眼皮一跳。
“谁告诉你们,老子要成亲了?”
完颜希尹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许翰。许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就是个摆设”的表情。
“不是……宋廷赐婚,仁福帝姬下嫁……”完颜挞懒忍不住插嘴,嗓门大得像打雷,却透着股心虚。
“赐婚?”
李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身子前倾,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钉在两个金人脸上,压迫感十足。
“赵桓那小子想当我大舅哥,也得看老子认不认这门穷亲戚。”
他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带上来。”
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阵细碎且虚浮的脚步声响起。
完颜希尹回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进来的,确实是大宋的仁福帝姬赵香云。但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点金枝玉叶的尊贵?
那身象征皇家威仪的深青色翟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并不合身的汉家粗布素裙。
头发有些散乱,甚至连鞋都没穿,赤着一双雪白的脚,踩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冻得脚趾微微蜷缩。
她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活像个受了惊的小鹌鹑。
“这……”完颜希尹惊得猛站起来,“这可是大宋帝姬,怎么能……”
“坐下。”
李锐的声音不大,甚至没带什么情绪,却冷得掉渣。
“咔嚓!”
身后两排卫兵整齐划一地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完颜希尹身子一僵,屁股还没离座三寸,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李锐招了招手,语气轻佻得像是在召唤一只宠物:“过来,给客人们倒酒。”
赵香云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
那张绝美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眶红肿,眼神里写满了恐惧、无助,还有一丝……令人玩味的屈辱。
她踉跄着走上前,拿起酒壶。手抖得厉害,酒水洒出来几滴,溅在桌面上。
“废物。”
李锐骂了一句,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拉。
“啊!”
赵香云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跌进了李锐怀里。
这一幕,看得完颜挞懒眼角狂抽。在大金国,抢了敌人的女人直接按在怀里那是勇士的勋章,可这是南朝啊!
这是讲究礼义廉耻、男女授受不亲的南朝啊!
而且,这女人还是赵宋皇帝的亲妹妹!
这李锐,简直比他们金人还过分!
“怎么?心疼了?”
李锐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搂着赵香云的腰,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完颜希尹。
“二位是不是觉得,本帅太粗鲁了?”
完颜希尹喉咙发干,干笑道:“将……将军真乃性情中人。”
“性情?”李锐冷笑,眼神如刀,“在汴梁那帮酸儒眼里,这叫大逆不道。但在我雁门关,这叫战利品。”
他低下头,凑到赵香云耳边,当着两个金人的面,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嗅着猎物的恐惧味道。
“告诉这两位贵客,你是谁的人?”
赵香云缩在他怀里,身体僵硬如铁。
她能感觉到李锐那只大手的热度,正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甚至能听到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个男人在演戏。
那她,就得把这出戏接住了,还得接得漂亮。
赵香云闭上眼,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借着痛楚逼出两行清泪。
“我……我是……将军的奴婢。”
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无限的委屈与凄凉。
“没吃饭吗?大声点!”李锐厉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暴虐。
赵香云浑身一哆嗦,猛地睁开眼,看向完颜希尹,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我是李将军的战利品!是大宋皇帝送来……送来抵债的货物!!”
这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带着血泪。
完颜希尹的心头猛地一跳。
战利品?抵债?
这几个字的信息量太大了,简直是把大宋皇室的脸皮剥下来扔地上踩!
李锐哈哈大笑,笑声张狂至极,震得房顶灰尘簌簌落下。
他松开手,将赵香云推到一边,像是在推开一件玩腻了的物件。
“听到了吗?”
李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瞬间从轻佻转为森寒,盯着金国使臣。
“赵桓那小子,想用个女人来拴住我,想让我回汴梁当个混吃等死的驸马。甚至还要在我的酒里下毒,想让我死在新婚之夜。”
李锐从怀里摸出那个白瓷瓶,“啪”地一声扔在桌上。
瓷瓶骨碌碌转了几圈,停在完颜希尹面前。
“牵机药。”
李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宫廷秘制,见血封喉。这就是大宋皇帝给妹夫的见面礼。”
完颜希尹看着那个瓷瓶,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
什么招安,什么赐婚,全是假的。宋廷和李锐之间,早已是你死我活,甚至到了这种不顾体面的地步。
“赵桓想杀我,可惜,他没这个本事。”
李锐身子后仰,眼神睥睨天下:“既然送来了,人,我当战利品收了。但这婚,我不认。”
“我李锐要女人,不需要谁赐。抢来的,才香。”
说着,他瞥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赵香云。
赵香云正低着头,肩膀耸动,看似在抽泣,实则在调整呼吸。
她在心里默默给李锐竖了个大拇指。
这演技,不去汴梁瓦舍里当个台柱子真是屈才了。刚才那一声“废物”,骂得她差点真以为自己是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而她那句“抵债的货物”,更是神来之笔。从今往后,世人眼里,她赵香云不再是高贵的帝姬,而是李锐从赵桓手里抢来的“肉票”。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羞辱大宋皇室了。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金人相信,李锐是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二位。”
李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金人的心口上。
“这出戏好看吗?”
完颜希尹连忙起身,躬身到地:“将军威武,外臣……外臣佩服。”
他是真服了。敢把大宋皇帝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还顺带吐口唾沫再碾两脚的,这天下除了金国皇帝,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爷了。
“既然戏看完了,那就谈正事。”
李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回去告诉完颜吴乞买。”
“赵桓送来的女人,我收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和大宋穿一条裤子。我的规矩,依旧是规矩。”
“钱,粮,马,工匠。”
李锐伸出四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少一样,完颜宗望就得去矿井里挖煤。少一天,我就杀一百个俘虏祭旗。”
“别指望赵桓能帮你们什么,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保不住,还能保得住你们的二太子?”
完颜希尹只觉得嘴里发苦,像吞了二斤黄连。
原本他还存着一丝幻想,希望宋廷能和金国联手,或者至少牵制一下李锐。
但看了今天这一出,他彻底死心了。
赵桓就是个蠢货,想用女人和毒药对付李锐,结果不仅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彻底激怒了这头猛虎。
跟这种猪队友联手,大金国迟早得被坑死。
“外臣……明白了。”完颜希尹深吸一口气,“三日之内,第一批钱粮必到。还请将军……善待我家二太子。”
“那得看你们的诚意。”李锐摆了摆手,像是在赶苍蝇,“滚吧。”
完颜希尹和完颜挞懒如蒙大赦,狼狈地退了出去,连头都不敢回。
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正厅里的肃杀气氛才稍稍缓和。
“行了,别演了。”
李锐转头看向地上的赵香云,伸手将那个白瓷瓶收了回来,“地上凉,起来吧。”
赵香云缓缓抬起头,用袖子随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恐惧与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冰雪般的冷静与狡黠。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甚至优雅地理了理鬓角的乱发。
“将军觉得,这出投名状,演得如何?”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李锐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
“奥斯卡级别的影后。”
“什么?”赵香云一愣,没听懂这个怪词。
“我是说,”李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第一次用一种对等的目光看着她,“欢迎加入神机营,赵……参谋。”
“参谋?”赵香云眉头微蹙。
“怎么?不想干?”
李锐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现代人的随意,“你对汴梁的朝局,对皇城司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比这里任何人都清楚。”
“既然不当帝姬了,总得找点事做,换口饭吃。”
“神机营不养闲人,哪怕是我的夫人,也得干活。”
赵香云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这一笑,如冰雪消融,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释然。
“好。”
她直视着李锐的眼睛,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并不标准,但十分认真的军礼。
“属下赵香云,领命。”
李锐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那上面的红色箭头,依旧直指汴梁,像一把悬在赵桓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许翰。”
“属下在。”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许翰连忙上前,眼神里满是敬畏。
“把今天这事儿,添油加醋,编成段子。”
李锐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我要让这天下人都知道,大宋的仁福帝姬,是被我李锐‘抢’进洞房的。”
“而且,是被赵桓‘逼’着送上门抵债的。”
许翰眼睛一亮,抚掌大笑:“妙啊!如此一来,赵桓那点‘联金讨逆’的大义名分,就彻底臭了大街了!”
“连亲妹妹都卖的皇帝,谁还会为他卖命?这是杀人诛心啊!”
李锐冷笑一声,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南方的天际。
“赵桓,既然你想玩舆论战,那老子就陪你玩把大的。”
“这一杯‘喜酒’,你可得好好给老子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