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的钦差队伍,排场极大。
仪仗队、护卫队,浩浩荡荡数百人,一路上敲锣打鼓,旌旗招展,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天使驾临。
等他好不容易赶到太原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李锐不在城里。
“什么?不在?”王甫坐在经略府衙的主位上,喝着张孝纯亲自泡的茶,脸色很不好看。
“他一个兵马副总管,金军大兵压境,他不守在城里,跑哪去了?”
张孝纯站在一旁,点头哈腰,满脸都是谄媚的笑。
“王大人息怒,息怒。李将军他……他不是跑了,他是带着一支奇兵,去……去抄金狗的后路了。”
“抄后路?”王甫冷哼一声,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胡闹!简直是胡闹!”
“粘罕十几万大军围城,他带多少人去抄后路?这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吗?”
在他这种文官看来,打仗就该据城而守,步步为营。
像李锐这种冒险的行为,简直是拿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王大人有所不知,”张孝纯连忙解释,“李将军用兵,神鬼莫测,不可以常理度之。”
“前几日,他就用此法,烧了粘罕一个月的粮草,逼得粘罕吐血三升。”
“如今金军军心不稳,攻城之势也缓下来了。”
听到这话,王甫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但他依然很不爽。
他可是堂堂朝廷钦差,代表着官家。
这个李锐竟然敢让他等?
“哼,本官不管他用什么神鬼莫测的兵法,本官奉皇命而来,他必须立刻回来见驾!”
“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王甫摆出了官威。
张孝纯心里叫苦不迭。
这位钦差大人,是真不知道李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还抗旨不遵?
这位爷连他这个经略使都敢敲诈,连金军一万铁浮屠都敢全歼,会在乎你一个钦差?
但他不敢明说,只能陪着笑脸:“是是是,下官已经派人去通知李将军了,想必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大人您先在府上歇息,下官给您安排了最好的院子,还备了些薄礼……”
王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里,李锐音讯全无。
王甫的耐心也彻底被耗尽了。
他把张孝纯叫来,骂了个狗血淋头,正准备修书一封,回京告李锐一个“拥兵自重,藐视朝廷”的罪名时。
李锐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带着一千多名风尘仆仆的骑兵,押送着数百名垂头丧气的金军俘虏,以及上百车缴获的物资,大摇大摆地进了太原城。
整个太原城都轰动了。
百姓们涌上街头,欢呼着“李将军威武”,那场面,比迎接皇帝还要热烈。
王甫站在府衙的阁楼上,看着下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场景。
看着那个被万民拥戴的、骑在马背上、身穿黑色铁甲的年轻将军,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感觉自己这个钦差才像是个外人。
“去,把他给本官叫来!”王甫对着身边的随从,冷冷地说道。
然而,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回大人,李将军说……他说他军务繁忙,要先回营整顿,让……让大人您有事,就去神机营大帐找他。”
“什么?!”王甫气得差点跳起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让本官去见他?他当自己是谁?!”
“大人息怒……”张孝纯在一旁吓得直冒冷汗,连忙劝道,“李将军他……他就是个粗人,不懂规矩,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懂规矩?”王甫气得直笑,“好!好一个不懂规矩!本官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有多不懂规矩!”
说罢,他气冲冲地带着自己的仪仗队,直奔城外的神机营大营。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圣旨,他要让李锐知道,谁才是主子!
神机营大营,戒备森严。
王甫的仪仗队,刚到营门口,就被几十个端着黑洞洞“铁管”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军事重地,不得擅闯!”
王甫的随从立刻上前,大声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朝廷钦差王大人在此,还不快快跪迎!”
“钦差?”为首的队官,正是黑山虎手下的一个心腹,他上下打量了王甫一眼,咧嘴一笑。
“我们将军说了,管你什么差,到了神机营,就得守神机营的规矩。”
“所有人,解除武装,否则,格杀勿论!”
“你!”王甫的随从气得发抖。
王甫的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但他看着那些士兵手中那令人心悸的“铁管”,和他身后那些士兵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最终还是怂了。
他感觉这些人是真的敢动手。
“好……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让他们放下兵器!”
最终,只有王甫和几个贴身随从,被允许进入大帐。
中军大帐内,李锐正坐在主位上,擦拭着一杆造型奇特的步枪,那步枪比普通的“惊雷铳”更长,上面还有一个奇怪的圆筒。
他连头都没抬。
陈广、黑山虎、张虎等将领,分列两侧,一个个身穿铠甲,手按刀柄,冷冷地看着走进来的王甫。
整个大帐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王甫一进来,就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狼窝,那股养尊处优的官威,瞬间就泄了七八分。
他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尖着嗓子说道:“大胆李锐!见到本钦差,为何不跪!”
李锐终于抬起了头,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王甫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
“我只跪死去的弟兄,跪天,跪地,跪父母。”李锐淡淡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跪?”
“你!你放肆!”王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锐,“你……你可知藐视钦差,乃是死罪!”
“死罪?”李锐笑了,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狙击步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王甫的眉心。
“我杀的金狗,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
“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枪打死你,明天再给官家上道奏折,就说你通敌叛国,已被我就地正法。”
“你猜,官家是会治我的罪,还是会赏我?”
王甫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他毫不怀疑,李锐真的敢这么做!
“你……你……”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念吧。”李锐放下了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念……念什么?”王甫脑子一片空白。
“圣旨。”
王甫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袖子里,哆哆嗦嗦地掏出那卷黄色的圣旨,用颤抖的声音,开始宣读。
当他念到“加封李锐为武功大夫、河东路兵马副总管”时,他偷偷地抬眼,想看看李锐那欣喜若狂的表情。
然而,李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王甫念完,李锐才开口问道:“完了?”
“完……完了。”
“河东路兵马副总管,听着挺威风。”李锐站起身,走到王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我问你,王大人,我这神机营四千弟兄,外加新招募的几千新兵,一个月的人吃马嚼,朝廷给报销吗?”
“呃……”王甫一愣。
“我这‘惊雷铳’,打一发子弹,就是一钱银子。”
“我这‘野战炮’,开一炮,就是十两银子。”
“一场仗打下来,就是十几万两的开销。”
“这笔钱,朝廷给出吗?”
“这……”王甫额头开始冒汗。
“我战死的弟兄,抚恤金一人五十两。”
“受伤的,医药费、安家费,一人二十两。”
“这笔钱,朝廷认吗?”
王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朝廷现在连禁军的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哪有钱管你一个地方新军?
“给不了钱,给不了粮,给不了抚恤金,就给一个空头的官衔?”李锐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王大人,你觉得,我稀罕吗?”
他一把从王甫手中,拿过那卷圣旨。
在王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回去告诉官家。”
李锐将碎纸屑,扔在了王甫的脸上。
“想让我李锐卖命,可以。”
“拿钱来!”
“否则,这太原城外的事,就和他赵家再无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