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翰拿着那两封轻飘飘的信,手却在抖。
他跟在李锐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认为对这位年轻将军的行事风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杀伐果断,心思缜密,胆大包天。
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这两封信,哪里是信?这分明就是两颗扔向上京和汴梁的“天雷”,足以把金国和宋国的朝堂炸得人仰马翻。
给金国皇帝的,是赤裸裸的敲诈勒索。
五百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许翰光是想想这个数字,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这是要把金国的老底都给掏空。
金国人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气得当场发疯。
而给大宋官家的那封,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什么叫“整个河东路,我李锐说了算”?
什么叫“他要是敢派人来指手画脚,别怪我李锐不给他这个官家面子”?
这是人臣能对君王说的话吗?这是明晃晃的割据自立,是把刀架在官家的脖子上了!
许翰以前在朝中为官,最是懂得君臣之别,尊卑有序。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负手而立,眺望远方的年轻将军,心中那套根深蒂固的伦理纲常,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将军……这……这封给官家的信,措辞是不是……太过了些?”
许翰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
他这些天已经亲眼见证了李锐所拥有的力量,但他骨子里那忠君爱国的思想,还是让他想为赵官家争取一点体面。
李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过了吗?我怎么不觉得。”
他走到许翰面前,伸手拿过那封给赵官家的信,又看了一遍,然后说道:“许翰,我跟朝廷,跟那位官家,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你想想,如果这次雁门关守不住,金军长驱直入,他会怎么办?”
许翰愣住了,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他会跑。”
李锐替他回答了,“他会带着他的文武百官,带着金银财宝,一路南下,把半壁江山,把这河东、河北数千万的百姓,都扔给金人。”
“我们守住了雁门关,打赢了金人,对他来说是好事吗?是,也不是。”
“是好事,因为金人暂时不会打到汴梁去了,他的龙椅能多坐几天。”
“不是好事,因为他发现,在他大宋的疆土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他根本控制不了的军事力量。”
“而且这个军事力量,比金人还让他害怕。”
李锐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许翰的心上。
“所以,对付这种人,你越是恭顺,他越是觉得你好欺负,越是会想方设法地来摘你的桃子,卸你的兵权。”
“你只有从一开始,就亮出你的獠牙,让他知道你不好惹,让他知道碰你一下,他自己也得掉块肉,他才会老实一些。”
“这封信,就是我的态度。”
“我要让他明白,河东路是我的地盘,我在这里打生打死,保境安民,他就得给我提供钱粮,给我封赏。”
“他最好乖乖地在汴梁城里当他的太平天子。他要是敢动歪心思,那就别怪我把枪口塞进他嘴里了。”
许翰听得冷汗直流,他彻底明白了。
李锐这根本就不是在请功,这是在示威,在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他用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展现出了可以威逼朝廷的雄厚军力。
“末将……末将明白了。”许翰低下头,声音干涩。
他现在已经看不清宋朝的未来到底会如何了。
“去办吧。”李锐把信重新塞回他手里。
“是!”许翰不敢再多问,拿着两封信,匆匆下了指挥台。
他先是去了关押金军高级俘虏的营房。
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军将领,现在一个个都跟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缩在角落里。
许翰让人将十几个千夫长、万夫长都带了出来。
“我们将军,要给你们皇帝写一封信。”许翰开门见山,将那封勒索信的内容,用女真话简单说了一遍。
金军将领们听完,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五百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他疯了吗!”一个脾气火爆的千夫长当场就叫了起来,“他怎么不去抢!”
“就是在抢啊。”许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们抢我们大宋的时候,可曾手软过?现在,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这不可能!皇帝陛下是不会答应的!”另一个将领也激动地反驳。
“他答不答应,是他的事。你们要做的,很简单。”
许翰拿起信纸和笔墨,“在上面签上你们的名字。谁签,谁就能继续活下去。谁不签……”
许翰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外面的土坑还空着不少位置,我不介意多送几个人下去。”
赤裸裸的威胁,让所有金军将领都闭上了嘴。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屈辱和挣扎。
让他们在这样一封丧权辱国的信上署名,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可求生的本能,又让他们无法拒绝。
最终,还是一个年长的万夫长,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起笔,在信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十几个金军将领,都屈辱地在信上签了名。
搞定了这些将领,许翰又带着人,来到了关押完颜宗望的独立营房。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馊掉的味道。
完颜宗望像个木雕一样坐在床边,双眼无神,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反应。他面前桌上的饭菜,动都没动过。
“二太子,我们将军有封信,需要您按个手印。”许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客气一些。
完颜宗望还是没反应。
许翰皱了皱眉,对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两名神机营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了完颜宗望。
“放开我!你们这群南蛮子!放开我!”完颜宗望像是突然被惊醒的野兽,开始疯狂地挣扎,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
但他的挣扎是徒劳的。他被死死地按在桌子上,许翰亲自抓起他的手,蘸上红色的印泥,重重地按在了信纸上那十几个名字的下面。
“好了。”许翰松开手,看着那个鲜红的手印,满意地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理会还在嘶吼的完颜宗望,转身离开了营房。
两名精锐的斥候早已在关下备好了快马。他们一人怀揣一封信,身上带着足够数日食用的干粮和水囊。
“一封送上京,一封送汴梁。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不得有误!”
许翰将信蜡封好,郑重地交到他们手中。
“是!”两名斥候齐声应道,翻身上马。
“驾!”
随着两声清脆的鞭响,两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一南一北,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绝尘而去。
许翰站在关墙上,看着那两个迅速消失在苍茫大地上的黑点,心中感慨万千。
直到如今,他也始终摸不清李锐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