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的喧嚣被周末的晨光悄然滤去。林凡躺在出租屋的旧沙发上,看着背投电视里播放的人鱼小姐,享受着穿越以来罕有的、真正属于自我的静谧。
然而,这份宁静薄如蝉翼。
“砰!砰!砰!砰!”
“林凡!天杀的白眼狼!给老娘滚出来!开门!”
林凡眉心骤然锁紧。
来了——原身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姑妈,林桂枝。
记忆的浊流翻涌而上:父母早逝,微薄的遗产与父母留下的老屋便被这位“至亲”以“抚养”之名巧取豪夺。
原身性格懦弱,常年被精神操控与吸血,竟还愚孝地心存亏欠。
也好。
正好将这腐朽的根系彻底斩断,一劳永逸。
门外的林桂枝,顶着一头过时廉价的小卷发,艳俗紧绷的连衣裙勾勒出肥硕的体态,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如同一只斗鸡。
她身后躲藏着的儿子赵小兵,眼神飘忽,贪婪与畏缩交织,正贼眉鼠眼地窥探着屋内。
门刚启一缝,林桂枝那肥胖的身躯便不由分说地试图强挤进来,目光如同探照灯,贪婪地扫视屋内,瞬间就死死锁定了桌上那只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富光保温杯。
“好哇!林凡!小官儿还没当几天,派头倒不小!都用上这高级货了!省委的油水就是养人啊!”
她唾沫横飞,一屁股重重砸在沙发上,劣质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却俨然以女主人的姿态自居,
“可怜你姑妈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如今过的这是什么糟心日子!你个没良心的狼崽子!”
林凡未加阻拦,只是微微蹙眉:“姑妈,您怎么突然来了?单位发的普通杯子,不值什么。”
“放你娘的狗屁!少跟老娘来这套!”林桂枝猛地一拍茶几,声响刺耳,
“听着!两件事!第一,这破窝我替你操心这么多年,辛苦费懒得跟你这没良心的算了!第二,你如今翅膀硬了,吃上皇粮了,必须把你弟弟弄进你们单位!哪怕是看大门的差事也行!敢说半个不字,老娘今天就去你们省委门口,敲锣打鼓让所有领导都看看,你是多么忘恩负义的货色!我看你这官还怎么当!”
撒泼,讹诈,道德绑架——这是她横行乡里、战无不胜的三板斧。
林凡静默地注视着她,忽然,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突兀而冰冷,让林桂枝和赵小兵同时一僵,从前的林凡从未有过如此反应。
“姑妈,”林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一股让林桂枝心头发紧的寒意,“您口口声声说,是您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
“废话!不是我还能有谁?!早就饿死你个没爹娘的了!”
“我爸妈的工伤抚恤金,当年是谁去领的?这笔钱,去了哪里?”林凡语速平缓,每个字却像冰冷的钢珠,精准砸落,“老家房子的租金,过去五年,按当时最低市价算,也有一万。钱,又进了谁的口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桂枝瞬间煞白的脸,继续道:“我寒暑假无处可去,睡的是您家客厅的冷地板,吃的是您家的残羹剩饭,穿的是赵小兵淘汰下来的破烂旧衣。这就是您所谓的‘含辛茹苦’?”
林桂枝脸色骤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嚎叫起来:“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那些钱早给你这讨债鬼读书吃饭花得干干净净!养大个孩子是那么容易的吗?!你……”
“哦?”林凡挑眉,慢条斯理地从裤兜里掏出小灵通,“姑妈,您别激动。您不是要去单位反映情况吗?行,需要我帮您现在就拨通信访办的电话吗?或者您直接去,省委大院东门,有接待室。不过……”
他话音刻意一顿,看着林桂枝血色渐褪的脸,用那种平淡却极具压迫感的语调继续道:“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二十三条,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秩序,致使工作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如果捏造事实,公然诽谤他人,损害他人名誉,可能还涉及《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您,确定要去试试?”
冰冷的法律条文,带着具体的条款和后果,从林凡口中清晰吐出,像一桶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盖脸地将林桂枝浇了个透心凉。她敢闹,全凭林凡往日逆来顺受和她自身的无知蛮横,何曾想过对方竟能如此冷静地、引经据典地反手祭出法律武器?
“你…你少吓唬人!老娘不是吓大的!”她声音发颤,色厉内荏,气势已泄了大半。
“是不是吓唬,您去一趟就知道了。门口的警卫和信访办的同志会给您解释得更清楚。”林凡眼神倏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冷刃,“另外,这房子,产权清晰,是我父母留下的遗产。从今日起,不劳您再‘操心’了。既往租金,我看在逝去父母的份上,不予追究。但若日后,您,或者您家的任何人,”他目光扫过赵小兵,后者吓得一哆嗦,“再来骚扰我……”
他踏前一步,竟逼得林桂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跌坐回沙发里。
“我会立刻以‘盗窃罪’报警追溯之前租金。并且,我会明确告知警方,我是省委宣传部工作人员,个人合法财产及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您猜,派出所会不会因此高度重视、成立专班、一查到底?”
林桂枝嘴唇哆嗦着,指着林凡,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她赖以生存的最大撒手锏,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为无形,甚至反弹回来,变成了足以将她吞噬的恐怖深渊。她第一次在这个唯唯诺诺的侄子眼中,看到了彻底的冰冷和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令人窒息的威严。
最终,林桂枝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毫无底气的“你…你小子等着!这事没完!”
林凡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反锁。
世界重归彻底的寂静。
晌午,林凡信步走到巷口那家烟火气十足的老面馆,花了五块钱,吃了一碗汤浓肉烂、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食物的暖意和市井的喧闹,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在2005年的土地上。
饭后,阳光正好,他揣着一份新买的《萌芽》,悠闲地踱步回家,盘算着下午就着阳光翻翻杂志,享受难得的闲暇。
然而,临近所住的旧楼,却发现楼栋入口被三四个一看就非善类、穿着紧身t恤露出纹身的青年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一个脖挂小指粗金链、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正叉着腰,对着楼上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林凡心念电转,闪身隐于路边报刊亭后,侧耳倾听。
“龙哥,就三楼西户那家?那小子真把桂枝婶子给轰出来了?还扬言要报警抓她?”一个黄毛小弟问道。
“操!可不是嘛!桂枝哭哭啼啼找到强哥那儿了!说那小子现在牛逼了,六亲不认!强哥发了话,必须给那小子点终身难忘的教训!妈的,在强哥的地盘上,动强哥罩着的人,活腻歪了!”龙哥面目狰狞,唾沫横飞,“等那小子回来,先给他松松筋骨,再把他这狗窝给砸了!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果然,那毒妇不肯吃亏,竟搬来了背后倚仗的地头蛇报复。对方人多势众,且明显是惯犯,硬碰硬自己绝对吃亏。
报警固然是正途,但一来需要时间,二来事后容易纠缠不清,三来他并不想轻易将自己置于这种街头混战的漩涡中心,平添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林凡整了整略显普通的便装,脸上迅速酝酿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悦,从报刊亭后转出,仿佛刚回到家楼下,直面这群不速之客。
“你们是干什么的?堵在我家楼道口什么意思?”林凡开口,声音沉稳,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与他年轻的外表形成微妙反差。
龙哥等人闻声齐齐扭头,看到林凡,脸上顿时露出狞笑和不怀好意的打量:“呦呵?正主回来了!小子,就是你欺负桂枝婶子?挺有种啊?”
林凡压根不接他们的话茬,反而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麻烦又棘手的事情,用对方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真是……没完没了……这点私事怎么就没法清净……” 他边说边掏出小灵通。
他没有拨打任何号码,而是故意提高了音量,用一种清晰、沉稳、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官腔和恰到好处的焦虑,对着根本无人接听的电话说道:
“喂?王处吗?我小林,林凡啊。哎,周末中午打扰您休息,实在万分抱歉!是这样的,我这边家里突然出了点突发状况……对,就在出租屋这儿,莫名其妙围了一伙人,看样子不像正规公司的,情绪非常激动,堵着门,口出恶言,可能有些严重的误会……”
“是,是,我知道,纯属私事,本不该惊动处里和厅里领导,但您教导过我们,要防微杜渐……我主要是担心万一现场控制不住,发生肢体冲突,波及周围邻居,或者被不明真相的路人拍了照片、视频,传到网上去,再被别有用心的人一炒作,误读成‘省委周边治安恶化’、‘社会人员围攻省委干部住宅’,那性质就严重了!肯定要给部里添麻烦,更会影响咱们党员干部的整体形象和声誉……”
“……您批评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立刻先尽力现场做工作,努力缓和局面,解释清楚。但如果对方实在不听劝解,事态有扩大风险,可能……可能真的需要恳请您能否紧急协调一下办公厅保卫处,或者相关区公安分局的值班领导,麻烦他们尽快派两位同志过来帮忙维持一下现场秩序,务必确保不发生恶性事件?一切以稳定为重!……好,好,太好了!谢谢王处支持!我随时向您电话汇报进展!再次感谢!”
他这番“紧急汇报”,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确保那些关键词清晰地、一字不落地刺入龙哥一伙人的耳中。
对于龙哥这等混迹于社会底层、欺软怕硬、对权力机关有着天然恐惧的混混来说,“省委”、“公安分局”、“干部住宅”、“影响形象”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产生的化学效应是核弹级的。
林凡巧妙地将自己置于一个“怕给上级领导和单位添麻烦”的委屈位置,反而无比真实地凸显出其背景的深不可测与事件的极端严重性——这已不是简单的街头纠纷,而是可能引爆舆论、牵连一大串官帽子的政治风险!
楼下霎时陷入一片死寂。龙哥和他的同伙们脸上的狞笑和嚣张瞬间冻结,面面相觑,刚才那股子凶悍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顷刻间泄得干干净净。
林凡见对方心理防线已被击溃,便顺势“挂断”了电话,目光扫向面如土色的龙哥,语气带着极度不耐烦和一种上位者被打扰清静后的疏离与问责:“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按领导要求汇报了!公安分局的同志随时可能到位!你们是打算继续留在这里,等会儿跟相关部门的同志回去‘详细说明情况’,还是现在立刻自己离开?”
龙哥眼珠子滴溜乱转,心里暗骂林桂枝那老婊子不提前说清楚情况,决定还是先走为妙:“误…误会!天大的误会!领导!俺们…俺们纯属是找错楼了!打扰您了!实在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林凡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小巷尽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这“借势”的力度,看来刚刚好。
他轻轻吁了口气,正准备转身上楼,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自侧后方不远处响起:
“精彩!”
林凡微怔,侧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另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位女孩。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配浅蓝牛仔裤,踩着一双干净的帆布鞋,肩挎一个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的帆布包,身姿高挑挺拔。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肌肤白皙,鼻梁秀挺,一双大眼睛尤其明亮灵动,此刻正扑闪着,充满了浓浓的好奇与欣赏。她手里拿着一台小巧的银色数码相机,似乎刚刚从拍摄状态放下。
四目相对,女孩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几步,笑容爽朗明媚,带着一丝善意的揶揄:“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那边街角拍点市井生活素材,全看见了。实在没忍住!我是苏沐晴,师范大学新闻系大三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相机,解释道:“本来看到这边聚了一堆人不像好人,还想冒险偷偷拍点社会新闻素材呢,没想到看你一个人,一台手机,几句话就搞定了全场,兵不血刃,真是大开眼界!”
她的目光在林凡脸上转了转,带着探究的意味,“那种情况下,能这么冷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种街头纠纷,还是不上新闻为好,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解读和模仿。”林凡未置可否,自然地将其引开,语气平和,“不过,还是谢谢你的仗义执拍。”
苏沐晴闻言,眼睛弯成了月牙,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不客气!下次‘执拍’前我先问问当事人意见!”
她洒脱地挥挥手,笑容灿烂,“走了,不耽误你回家享受周末了。”
她转身离去,步伐轻快充满活力,马尾辫在午后的阳光下划出青春靓丽的弧线,渐行渐远。
林凡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在她肩上的帆布包和手中的相机上略有停留,这女孩观察力敏锐,胆子也不小,而且显然对“故事”有着天然的嗅觉,是个有点意思的女生。
但此时林凡脑中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林桂枝的事情就此打住,大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那就罢了,要是她再有什么动作,只怕要仔细谋划一番,彻底甩掉这个麻烦。”
“摸鱼的人生啊……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