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宝阁恢复平静不过半月,深秋的寒风就卷着一股诡异的纸絮,飘落在店铺门口的青石板上。那纸絮是正红色的,像是从剪纸上游离下来的碎屑,沾在地上竟不随风飘散,反而死死黏着石板,像是生了根。
沈砚正在给叔父熬药,叔父虽从乱葬岗地宫获救,却因被僵尸王吸走太多阳气,身子虚弱得很,需日日以艾草和菖蒲熬汤调理。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纸上刻画,他放下药罐,走到柜台前。
门口站着一个老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桃木簪固定着。她手里捧着一个竹篮,篮口盖着一块红布,红布边缘绣着细碎的花纹,只是花纹有些扭曲,像是被人强行撕扯过。老妇人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双手布满老茧,指缝里嵌着暗红色的印泥,像是常年与红纸打交道。
“沈掌柜,”老妇人的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干涩,像是纸张摩擦发出的声响,“听说您收阴货,我这里有样东西,实在是缠人得紧,求您发发善心,收下它。”
沈砚侧身让她进来,关上店门。一股浓郁的红纸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闻多了让人头晕。“老人家,是什么东西?”
老妇人掀开竹篮上的红布,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沓剪纸。剪纸都是正红色的,剪的是各色人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栩栩如生,眉眼间透着一股诡异的灵动。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张剪纸的眼睛都用墨点得漆黑,像是活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人看。
沈砚的目光落在剪纸上,眉头瞬间皱起。他能感觉到,每一张剪纸里都藏着一股微弱却执着的怨念,像是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着人的神经。而且,在最上面那张剪纸的衣角处,赫然刻着一个极小的黑莲标记,被红色的纸屑掩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又是黑莲!沈砚心里一沉。僵尸王虽被封印,但黑莲组织的余孽似乎还在作祟。
“这些剪纸,是您剪的?”沈砚问道。
老妇人点了点头,眼神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叫陈阿婆,是个剪纸艺人,靠给人剪喜字、剪窗花为生。这些剪纸,是我三个月前开始剪的。”
“三个月前,我女儿突然失踪了。”陈阿婆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女儿叫小雅,今年十八岁,长得亭亭玉立,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爹走得早,我一手把她拉扯大。三个月前,她去街上买丝线,就再也没回来。我报了官,官府查了半个月,什么线索都没有,说她可能是跑了,可我女儿孝顺得很,怎么会丢下我不管?”
“后来,我梦见小雅了。”陈阿婆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在梦里哭着对我说,她被人抓起来了,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很害怕。她让我剪一些剪纸,把她的样子剪下来,说这样就能找到她。我醒了之后,就开始剪剪纸,每天剪,不停地剪,希望能找到她。”
“可没想到,剪纸剪多了,怪事就开始了。”陈阿婆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有一天,我不小心把一张剪纸上的胳膊剪破了,第二天,我邻居家的小伙子就突然摔断了胳膊,样子和剪纸破损的地方一模一样。我当时没在意,以为只是巧合。可后来,我把一张剪纸的腿剪歪了,第三天,村里的一个大婶就突然中风,腿变得歪歪扭扭,再也站不起来了。”
沈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寒意:“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不敢随便剪了。”陈阿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小雅在我耳边哭,让我继续剪。而且,这些剪纸像是活了一样,每天晚上都会自己动。我亲眼看见,一张剪纸从竹篮里爬出来,在桌子上走,还对着我笑。它的眼睛,和小雅的一模一样。”
“昨天晚上,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陈阿婆的身体剧烈颤抖,“我梦见小雅浑身是血,对我说,她快不行了,让我赶紧剪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剪纸,用我的血染红,这样就能救她。我醒了之后,就照做了,剪了一张和小雅一模一样的剪纸,用针扎破手指,把血滴在剪纸上。可没想到,剪纸刚被染红,我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惨叫,隔壁的张寡妇就死了,死状和我梦里小雅的样子一模一样,浑身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沈砚拿起一张剪纸,指尖刚一触碰,就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吸力,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的指尖吸取阳气。剪纸的表面光滑,却透着一股阴寒之气,墨点的眼睛像是在转动,死死地盯着他。
“这些剪纸,不是普通的剪纸。”沈砚的声音低沉,“它们是‘剪纸咒’,用活人的头发、指甲混合红纸制成,再以怨念为引,能够诅咒对应的人。你女儿的魂魄,应该是被人用邪术困在了剪纸里,而你每剪一张剪纸,就相当于为邪术提供了怨念,让诅咒变得更加强大。”
“那……那我女儿还有救吗?”陈阿婆急切地问道,抓住沈砚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沈砚点了点头:“有救。但我需要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剪纸方法?还有,你剪这些剪纸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陈阿婆想了想,说道:“我小时候,我娘教过我一些简单的剪纸手艺,但这种能找人的剪纸,是我三个月前遇到的一个黑衣人教我的。那个黑衣人穿着黑色的长袍,脸上戴着黑莲面具,他说他能帮我找到女儿,只要我按照他说的方法剪剪纸。我当时急着找女儿,就答应了他。”
黑莲面具!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是黑莲组织的余孽!他们在利用陈阿婆的执念,炼制剪纸咒,残害无辜百姓,同时可能也在寻找解除僵尸王封印的方法。
“那个黑衣人还对你说了什么?”沈砚问道。
“他说,等我剪够一百张剪纸,就能找到女儿。”陈阿婆说道,“而且,他还让我在每张剪纸的衣角处,都刻上一个小小的黑莲标记,说这样就能感应到女儿的位置。我当时没多想,就照做了。”
沈砚拿起最上面那张剪纸,仔细看了看衣角的黑莲标记。这个标记比之前遇到的更加精细,像是用特制的工具刻上去的,标记周围缠绕着一丝微弱的黑气,像是僵尸王残留的气息。
“这些剪纸,我可以收。”沈砚说道,“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你要带我去见那个黑衣人带你去的地方;第二,你要配合我,化解你女儿魂魄里的怨念,解除剪纸咒。”
陈阿婆连忙答应:“好,好!只要能救我女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沈砚让伙计照看店铺,又给叔父留了字条,然后带着桃木剑、黄符纸、朱砂,还有陈阿婆和那一篮剪纸,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陈阿婆说,黑衣人带她去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座废弃城隍庙。城隍庙在半山腰上,常年无人打理,庙门破败不堪,上面挂满了蜘蛛网,庙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露出黑漆漆的梁木,像是怪兽的獠牙。
走进城隍庙,一股浓郁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红纸的气息和血腥味。庙内的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剪纸碎屑,都是正红色的,像是铺了一层血。供桌上摆放着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香头却还在燃烧,冒着袅袅青烟。
供桌后面,挂着一幅巨大的剪纸,剪的是一个女人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嫁衣,眉眼间与陈阿婆的女儿小雅有七分相似。剪纸的眼睛用墨点得漆黑,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衣角处刻着一个巨大的黑莲标记,标记周围缠绕着浓郁的黑气,像是有生命一般。
“就是这里了。”陈阿婆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个黑衣人就是在这里教我剪纸的。”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剪纸上,能感觉到里面藏着一股强大的怨念,比之前遇到的所有阴货都要浓郁。而且,怨念中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气息——僵尸王的残留气息!
“你女儿的魂魄,就在这幅剪纸里。”沈砚说道,“那个黑衣人,是黑莲组织的余孽,他利用你女儿的魂魄炼制剪纸咒,同时吸收剪纸咒的怨念,想要解除僵尸王的封印。”
就在这时,供桌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剪纸。一个黑衣人从供桌后面走了出来,穿着黑色的长袍,脸上戴着黑莲面具,和陈阿婆描述的一模一样。
“沈掌柜,我们又见面了。”黑衣人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声响,“没想到,僵尸王大人被封印了,你还能活下来。”
“你是谁?黑莲组织的余孽?”沈砚握紧桃木剑,眼神警惕地盯着黑衣人。
“我是谁不重要。”黑衣人轻笑一声,“重要的是,我很快就能救出僵尸王大人,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将陷入混乱,你们都将成为阴魂的食物!”
他抬手一挥,供桌上的剪纸突然活了过来,一张张从竹篮里爬出来,在地面上快速移动,朝着沈砚和陈阿婆扑来。剪纸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指甲变得锋利无比,像是一把把小刀子。
“小心!”沈砚一把推开陈阿婆,挥舞着桃木剑,朝着剪纸砍去。桃木剑碰到剪纸,发出“滋滋”的声响,剪纸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缕缕黑烟。
可剪纸的数量太多了,砍倒一批,又有一批扑上来。而且,那幅巨大的剪纸也开始动了,女人的身影从剪纸上走了出来,穿着红色的嫁衣,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了怨念,正是陈阿婆的女儿小雅。
“娘,救我!”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朝着陈阿婆扑来,可她的指甲却变得锋利无比,像是要把陈阿婆撕碎。
“小雅,我是娘啊!”陈阿婆伸出手,想要抱住女儿,却被沈砚一把拉住。
“她已经被怨念控制了,不是你女儿了!”沈砚说道,“快,用你的血,滴在她的额头上!只有至亲的血,才能化解她的怨念!”
陈阿婆咬了咬牙,拿起身边的一把剪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落在小雅的额头上,小雅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睛里的红光渐渐褪去,恢复了清明。
“娘……”小雅看着陈阿婆,眼泪流了下来,“我好害怕,那个黑衣人把我关在这里,用我的魂魄炼制剪纸咒,我控制不住自己。”
“没事了,娘来了,娘救你来了。”陈阿婆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黑衣人见状,气急败坏地喊道:“没用的!她的魂魄已经和剪纸咒融为一体,就算化解了怨念,她也活不成了!”
他抬手一挥,那幅巨大的剪纸突然暴涨,化作一道红色的光幕,朝着沈砚等人罩来。光幕中,无数剪纸的怨念凝聚在一起,形成一把巨大的剪刀,朝着沈砚砍来。
沈砚掏出引魂灯,点燃后扔向光幕。幽绿色的灯焰瞬间照亮整个城隍庙,引魂灯中传来僵尸王微弱的咆哮声,光幕中的怨念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消散了不少。
“以血为引,阴货归位,封印怨念!”沈砚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桃木剑上,桃木剑瞬间亮起红光,他挥舞着桃木剑,朝着巨大的剪刀砍去。
“咔嚓”一声,巨大的剪刀被砍断,光幕也随之破碎。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化作一缕黑烟,想要逃走,却被引魂灯的灯焰缠住,瞬间燃烧起来,化作灰烬。
随着黑衣人的死亡,那些活过来的剪纸也纷纷落在地上,失去了动静,化作一张张普通的红纸。小雅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在空气中。
“娘,我要走了。”小雅看着陈阿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谢谢你救了我,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雅,不要走!娘不能没有你!”陈阿婆紧紧抱住女儿,泪水止不住地流。
“傻娘,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小雅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渐渐消散,化作一缕缕红光,融入了陈阿婆的体内。
陈阿婆的身体一震,停止了哭泣。她感觉到,女儿的魂魄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永远不会分开了。
沈砚收起引魂灯,看着地上的剪纸,心里百感交集。这场危机,终究是化解了。但他知道,黑莲组织的余孽还没有彻底清除,引魂灯里的僵尸王也还没有完全被封印,未来,还有更多的危险在等着他。
他捡起地上的剪纸,放进竹篮里,对陈阿婆说道:“这些剪纸,我会好好保管,不让它们再为祸人间。你也不用难过,你女儿的魂魄已经和你融为一体,她会一直陪着你。”
陈阿婆点了点头,对着沈砚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沈掌柜,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沈砚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带着陈阿婆,走出了废弃的城隍庙。
回到瑞宝阁,沈砚把剪纸锁进密室,然后翻开账本,写下:“光绪二十七年,收剪纸咒一沓,当主:陈阿婆,赎期:无,注:黑莲为记,怨念缠身,至亲血解。”
写完,他合上账本,看向窗外。深秋的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瑞宝阁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可沈砚知道,这温暖之下,还隐藏着无数的阴邪与诡异。
叔父的身体渐渐好转,阿墨跟着清风道长学习道术,准备继承师父的衣钵。而沈砚,依旧是瑞宝阁的掌柜,坐在柜台后,等待着下一个客人,下一个带着执念的阴货,下一个细思极恐的故事。
引魂灯里,僵尸王的气息依旧微弱地跳动着,像是在积蓄力量,等待着再次现身的机会。而黑莲组织的余孽,也可能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策划着新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