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苏清鸢就背着行囊出发了。客栈老板给了她一把油纸伞,还有一包糯米,说糯米能驱邪。她沿着山间的小路往上走,雨还没停,山路湿滑,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光线昏暗得像是黄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甜气味,比残页上的更浓烈,像是混合了血和腐烂的纸灰。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地上散落着许多残缺的兵器和白骨,有的白骨嵌在泥土里,有的挂在树枝上,正是古战场遗址。
古战场的中心,果然立着一座无字碑。石碑高三丈,通体漆黑,上面没有任何刻痕,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被雷劈过。石碑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人,有的是士兵模样,有的是文官模样,一个个面目狰狞,墨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在盯着她看。
苏清鸢握紧手里的残页,指尖的伤口已经结痂,她又用裁纸刀划了一下,让鲜血重新流出来。她知道,这些纸人都是郭弘景用魂魄炼制的,一旦靠近,就会被它们攻击。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尽量避开那些纸人。可就在她离无字碑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些纸人突然动了。它们慢慢抬起头,转动着脑袋,朝着她的方向看来,然后一个个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她围了过来。
纸人的脚步声很轻,像是纸片摩擦地面,“沙沙”作响,却在寂静的古战场上格外刺耳。苏清鸢往后退了一步,将流血的手指对准最前面的一个纸人士兵。纸人士兵碰到她的血,立刻发出“滋啦”的声响,身体迅速萎缩,变成了一堆纸灰。
“果然有用。”苏清鸢心里一喜,更加坚定了信心。她挥舞着流血的手,朝着围过来的纸人冲去,纸人碰到她的血,纷纷化为纸灰。可纸人的数量太多了,杀了一个,又来一个,源源不断,像是永远杀不完。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姑娘,用糯米!”
苏清鸢回头,只见客栈的独眼老汉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朝着她跑来。“老板,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让你白白送命。”独眼老汉跑到她身边,挥舞着桃木剑,将几个靠近的纸人挑飞,“我祖上是守墓人,守的就是郭弘景的墓。当年郭弘景炼制《冥纸录》,害了不少人,先祖们立下誓言,要永远阻止他复活。”
“守墓人?”苏清鸢一边用糯米撒向纸人,一边问,“那你知道怎么打开无字碑下的墓葬吗?”
“知道。”独眼老汉说,“无字碑的背面,有一个凹槽,把你手里的残页放进去,再滴上你的血,石门就能打开。但你要记住,墓葬里有三重机关,都是用纸人操控的,千万不能被它们碰到。”
苏清鸢点了点头,趁着独眼老汉抵挡纸人的时候,绕到无字碑的背面。背面果然有一个凹槽,大小正好能放下她手里的残页。她把残页放进去,然后将流血的手指按在残页上。
鲜血顺着残页的纹路流淌,慢慢渗入石碑的裂纹里。突然,无字碑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石碑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里传来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还有隐约的低语声,比之前听到的更清晰,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念着咒语。
“姑娘,小心点,我在外面帮你抵挡纸人,你尽快找到第三卷《冥纸录》,把它销毁!”独眼老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苏清鸢应了一声,拿起油灯,钻进了洞口。洞口里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是用青石板砌成的,上面刻满了和残页上一样的篆文,灯光照上去,那些篆文像是活了一样,在墙壁上慢慢蠕动。
通道里很湿滑,布满了苔藓,苏清鸢走得很慢,生怕滑倒。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通道突然变得宽敞起来,眼前出现一个石室。
石室的中央,放着一口巨大的纸棺。纸棺是用龙脑血纸扎成的,通体暗红色,上面绣着复杂的符文,符文里嵌着无数细小的白骨,像是人的指骨。纸棺的周围,立着四个纸人,分别穿着青、红、白、黑四种颜色的衣服,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这就是第一重机关?”苏清鸢握紧裁纸刀,慢慢靠近纸棺。
就在她离纸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四个纸人突然动了。它们伸出纸做的手,朝着苏清鸢抓来,手指尖锐如刀,带着一股寒气。苏清鸢侧身躲开,用裁纸刀朝着一个穿青衣的纸人砍去,“咔嚓”一声,纸人的手臂被砍断,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纸灰。
可另外三个纸人立刻围了上来,它们的动作很快,像是被人操控着。苏清鸢一边躲闪,一边用流血的手指去碰它们,纸人碰到她的血,纷纷化为纸灰。没过多久,四个纸人就被她消灭了。
她喘了口气,走到纸棺前。纸棺的盖子是打开的,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本线装书,正是《冥纸录》第三卷。书的封皮是暗红色的,上面用篆文写着“冥府门”三个字,封皮上还嵌着一缕白色的魂魄,像是一个人的轮廓,隐约能看出苏珩的模样。
“叔父!”苏清鸢心里一痛,伸手想要去碰那缕魂魄。
可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书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只见那个送残页来的中年人,正站在石室的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苏清鸢姑娘,果然没让我失望。”中年人说,“没想到你竟然能闯过第一重机关,还找到了第三卷。”
“是你!”苏清鸢握紧裁纸刀,“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找到这里?”
“我是谁不重要。”中年人说,“重要的是,我需要你帮我集齐三卷《冥纸录》,复活郭弘景先生。”
“你疯了!”苏清鸢说,“郭弘景是个恶魔,他复活后,会害死更多的人!”
“恶魔?”中年人笑了起来,“在我看来,他是神。只要他复活,就能让我们这些信奉他的人,获得永生。”
中年人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正是《冥纸录》第一卷的残本,“我已经找到了第一卷,现在,你手里有第三卷,只要再拿到第二卷的残魂,就能三卷合一了。”
“第二卷的残魂在哪里?”苏清鸢问。
“就在你叔父的魂魄里。”中年人说,“苏珩当年销毁了第二卷的本体,却没能销毁里面的残魂,那残魂被郭先生的力量吸引,附在了第三卷上。只要你把第三卷给我,我就能提取出第二卷的残魂,三卷合一,郭先生就能复活了。”
苏清鸢看着纸棺里的第三卷,又看了看上面那缕白色的魂魄,心里充满了挣扎。她知道,不能把第三卷交给中年人,可叔父的魂魄还在上面,如果销毁第三卷,叔父的魂魄也会烟消云散。
“你不用挣扎了。”中年人说,“你以为你能打过我吗?我已经修炼了《冥纸录》的入门心法,你不是我的对手。”
中年人说完,朝着苏清鸢扑了过来。他的速度很快,手指变得像纸一样尖锐,带着一股寒气。苏清鸢侧身躲开,用裁纸刀朝着他的手臂砍去,可裁纸刀砍在他的手臂上,竟然被弹了回来,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没用的。”中年人笑了起来,“我的身体已经半纸化了,普通的兵器伤不了我。”
他再次朝着苏清鸢扑来,苏清鸢被逼到了纸棺前,退无可退。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叔父札记里的话:“《冥纸录》三卷,相生相克,第一卷控纸人,第二卷食魂魄,第三卷通冥府,若以自身魂魄为引,可让三卷同归于尽。”
苏清鸢心里一狠,她拿起第三卷《冥纸录》,将自己的手指划破,让鲜血滴在封皮上。同时,她闭上眼睛,默念着札记里记载的口诀,将自己的一缕魂魄注入书中。
“你要干什么?”中年人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她。
可已经晚了。第三卷《冥纸录》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封皮上的白色魂魄也开始剧烈地颤抖,像是在回应她的魂魄。中年人手里的第一卷残本,也自动飞了过来,和第三卷合在一起。
两本书合在一起后,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书页开始燃烧,冒出黑色的浓烟。中年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迅速纸化,然后被浓烟吞噬,化为一堆纸灰。
苏清鸢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慢慢被书籍吞噬,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她看着纸棺里那缕白色的魂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叔父,我们一起回家了。”
白色的魂魄也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和她的魂魄一起,被燃烧的书籍吞噬。
石室里的浓烟越来越浓,纸棺开始慢慢坍塌,化为纸灰。整个墓葬都在剧烈地摇晃,像是要塌了。
外面的独眼老汉听到动静,知道苏清鸢成功了。他对着墓葬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古战场。
当天亮的时候,邙山古战场的纸人都消失了,无字碑重新合上,像是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山间的腥甜气味也渐渐散去,只剩下清新的草木气息。
琉璃厂的汲古阁,依旧门庭冷落。老陈整理苏清鸢的书房时,发现了一本烧焦的札记,札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冥纸食魂,欲望为引,心无贪念,邪不胜正。”
而在邙山深处,一棵老槐树下,落下了一片小小的纸页,上面用篆文写着“重生”二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最终落在了一丛野草里,慢慢被泥土覆盖。
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冥纸录》最后的余孽,也没有人知道,它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出现,诱惑着那些心怀欲望的人。
只是,关于《冥纸录》的传说,还在民间流传着,警示着世人:欲望是最深的深渊,一旦踏入,便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