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回到乌镇时,身上的罗裙还沾着墨镇的腐叶和自己的血迹。她没敢直接回青芜织坊,先绕到玄清观,求观主用符纸暂时压制体内的阴气。
观主看着她手臂上愈合的伤口,脸色凝重:“柳姑娘,这邪祟本源已与你气血相连,符纸只能暂时压制,治标不治本。你必须尽快织出净化锦,否则它会慢慢吞噬你的魂魄,让你成为新的载体。”
他递给柳如眉一小瓶朱砂和三张阳气符:“朱砂能驱邪,阳气符可在你织锦时护住心脉。但切记,织净化锦需心无杂念,一旦生出丝毫执念,邪祟便会趁虚而入。”
柳如眉谢过观主,握着那瓶冰凉的朱砂,一步步走向青芜织坊。夕阳西下,乌镇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边缘的黑色像墨汁晕染,偶尔会脱离她的身形,在地上拖出一截扭曲的尾迹,像是有生命的藤蔓。
推开织坊的木板门,一股熟悉的阴寒扑面而来。不是雨雾的湿冷,是从老织机方向传来的,与她体内的阴气隐隐呼应。盖在老织机上的青布,不知被谁掀开了一角,露出的木纹里,那道黑色纹路竟比之前粗了几分,像是在欢迎她体内的“同伴”。
柳如眉连忙将青布重新盖好,又在周围贴了两张阳气符。符纸贴上织机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一缕青烟,织坊里的阴寒才稍稍退去。
她取来最好的冰蚕丝,放在八仙桌上,又将三幅织影神锦铺在一旁,借它们的阳气滋养丝线。可当她拿起丝线时,指尖的阴气竟顺着丝线蔓延,原本洁白的丝线,瞬间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灰黑,像是被墨点过。
“不行,不能让阴气污染丝线。”柳如眉咬了咬牙,取出观主给的朱砂,倒在一个小碗里,加入少量清水,调成朱砂汁。她将丝线浸入朱砂汁中,丝线瞬间变得通红,阴气被朱砂的阳气逼退,灰黑色渐渐消散。
她坐在织机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摒除杂念。母亲的残魂在玉佩里轻轻颤动,传来一丝温暖的力量,护住她的心神。她拿起绣花针,穿好朱砂染过的丝线,开始织净化锦。
净化锦的纹样,是从石碑上记下来的“天地灵气图”,需用阳气最盛的丝线,织出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轮廓,每一针都要蕴含守护之心,不能有丝毫偏差。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朱砂丝线在经丝纬丝间穿梭,织出的纹样清晰灵动,散发着淡淡的阳气。织坊里的阴寒越来越淡,连窗外的影子都变得柔和起来。
可织到一半时,柳如眉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体内的邪祟像是被纹样的阳气刺激到,开始疯狂挣扎。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血管游走,钻进她的脑海,无数个诡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织阴纹吧,阴纹才好看,能让你成为最强的织工……”
“放弃吧,净化锦根本没用,你斗不过我的……”
“你看,那些织工都成了影子,永远活在织锦里,多好……”
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无数个人在她耳边磨牙、低语。柳如眉的眼神开始变得恍惚,手里的绣花针差点扎进手指。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边缘的黑色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与她的动作相悖,像是在织另一幅完全不同的锦。
“不能听!”柳如眉用力咬了咬舌尖,疼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取出最后一张阳气符,贴在自己的胸口。符纸瞬间发热,一股暖流顺着心脉扩散开来,耳边的低语声暂时消失了。
可她刚松了口气,织坊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不是风刮的,是被人推开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粗布短褂,手里攥着一只死老鼠。那老鼠的眼睛通红,嘴角挂着一丝灰黑色的雾气,正是之前在织坊墙角钻洞的那只。
“姐姐,你在织什么?”小男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沙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织机上的净化锦,“这布不好看,我娘说,黑色的布才好看。”
柳如眉浑身一震。这小男孩是巷子里张屠户的儿子,平时很活泼,可此刻他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影子落在地上,竟和柳如眉的影子一样,边缘泛着黑色,像是被感染了。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找你娘!”柳如眉沉声道,她能感觉到,小男孩体内也有一丝微弱的阴气,是那只死老鼠带来的。
小男孩没有动,反而一步步走进织坊,举起手里的死老鼠:“姐姐,你看这老鼠,它的影子会动。”他说着,把老鼠扔在地上。老鼠的尸体已经僵硬,可它的影子却在地上蠕动,像是一条黑色的小蛇,朝着织机的方向爬去。
柳如眉的心跳瞬间加速。邪祟不仅侵入了她的身体,还通过那只老鼠,感染了小镇上的人!如果不尽快织完净化锦,整个乌镇都会变成墨镇那样的人间地狱!
她正要运转阳气,驱散小男孩体内的阴气,脑海里的剧痛再次袭来。体内的邪祟趁她分心,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这一次,它不再是低语,而是直接化作一道黑色的雾气,钻进她的识海,想要控制她的心智。
柳如眉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她看到自己坐在老织机前,手里拿着暗红色的丝线,织的不是净化锦,而是阴毒的缠魂纹。织坊里站满了人,都是乌镇的居民,他们的眼神空洞,影子泛着黑色,一个个朝着她走来,伸出手,想要让她把他们织进锦里。
“织我吧,姐姐,我想永远活在织锦里……”
“快织啊,我们都等着呢……”
小男孩也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袖。他的指尖泛着一丝灰黑色的雾气,只要碰到她,阴气就会顺着手臂蔓延,彻底控制她的身体。
柳如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手里的绣花针开始不由自主地转向,想要织出阴纹。她的影子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身形,变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形,站在她的身后,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怀里的玉佩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母亲的残魂从玉佩里飘了出来,化作一道红色的光幕,将柳如眉和织机笼罩在里面。
“眉儿,守住初心!”母亲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织影术的本源是守护,不是残害!想想苏婆婆,想想那些被邪祟残害的织工,你不能放弃!”
母亲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炸醒了柳如眉。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幻觉消失了。小男孩还站在她身边,眼神空洞,手里的死老鼠影子还在蠕动。她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边缘的黑色依旧存在。
“娘!”柳如眉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握紧手里的绣花针,“我不会放弃的!”
她运转全身的阳气,将母亲的残魂力量与三幅神锦的力量融合在一起,朱砂丝线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红光。她加快了织布的速度,每一针都蕴含着守护之心,织出的天地灵气图越来越清晰,阳气越来越盛。
织坊里的阴寒被阳气驱散,小男孩体内的阴气像是被火烧到,发出“滋滋”的声响,从他的七窍里钻出来,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小男孩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姐姐,我怎么在这里?这老鼠……”
他看到地上的死老鼠,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跑出了织坊。
地上的老鼠影子也停止了蠕动,化作一缕灰黑色的雾气,想要钻进老织机里。可净化锦的阳气实在太盛,雾气刚靠近织机,就被红光灼烧殆尽。
柳如眉没有停下,继续织布。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邪祟越来越虚弱,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织机上的净化锦,只剩下最后一小块没有织完。
可就在这时,老织机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咔哒”声。盖在上面的青布被一股强大的阴气掀开,织机的木纹里,那道黑色纹路彻底活了过来,化作一条黑色的大蛇,朝着柳如眉扑来。
这是老织机里藏着的邪祟本源,它感受到了同伴的危机,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黑色大蛇的速度极快,蛇口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朝着柳如眉的脖颈咬来。柳如眉来不及躲闪,只能将手里的绣花针朝着大蛇的眼睛刺去。
“噗嗤”一声,绣花针刺中了大蛇的眼睛。大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织坊里的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三幅神锦也掉在了地上。
柳如眉趁机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月影图”,展开的瞬间,金色的月亮影子从锦缎里跳出来,朝着大蛇扑去。月亮影子散发着强大的阳气,大蛇被月光一照,身体开始冒烟,扭动的力度越来越小。
柳如眉知道,这是消灭邪祟本源的最好机会。她不再犹豫,拿起绣花针,将最后一针织完。
净化锦彻底完成了。
锦缎上的天地灵气图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轮廓清晰可见,一股强大的阳气从锦缎里涌出来,像是一道金色的洪流,将整个织坊淹没。
黑色大蛇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身体在阳气中慢慢瓦解,化作无数道黑色的雾气。柳如眉体内的邪祟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想要从她的伤口里逃出去,可净化锦的阳气已经将她的身体笼罩,雾气刚钻出来,就被灼烧殆尽。
柳如眉能感觉到,体内的阴气在一点点消散,胸口的闷痛感渐渐消失,脑海里的低语声也彻底不见了。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边缘的黑色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黑色雾气被净化锦的阳气彻底炼化,织坊里的阴寒消失得无影无踪。老织机的木纹里,那道黑色纹路也渐渐褪色,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诡异。
柳如眉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脸色苍白,精神极度疲惫,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欣慰和释然。她终于织出了净化锦,消灭了邪祟的本源,也净化了自己体内的阴气。
母亲的残魂化作一道红光,钻进了玉佩里,玉佩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温暖。三幅织影神锦静静地躺在地上,光芒也渐渐暗淡,像是完成了使命。
织坊的门被推开,巷子里的居民走了进来。他们都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来的,脸上带着担忧和好奇。李阿婆走上前,看着柳如眉苍白的脸色,心疼地说:“柳姑娘,你没事吧?刚才这里动静好大。”
柳如眉摇了摇头,笑了笑:“没事了,都结束了。”
她拿起织机上的净化锦,锦缎上的天地灵气图散发着淡淡的阳气,温暖而柔和。她知道,这场关于织影、骨血与执念的纷争,终于真正结束了。邪祟的本源被彻底消灭,再也不会有人被执念控制,被影子残害了。
居民们看着净化锦,都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他们能感觉到,这锦缎上的气息很温暖,让人心里很踏实。
柳如眉将净化锦挂在织坊的墙上,又把三幅神锦收好,交给玄清观的观主保管。她没有毁掉老织机,只是在机身上刻了一道小小的“守护”二字,用朱砂染红。她想,苏婆婆当年留下这架织机,不是为了困住邪祟,而是为了提醒后人,织影术的初心是守护。
日子一天天过去,乌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青芜织坊的门依旧开着,柳如眉还在那里织布。她织的锦,还是没有影纹,只有简单的花鸟鱼虫、日月山川,色彩明亮,透着一股温暖的阳气。
巷子里的居民,偶尔还是会来织坊坐坐,买一块布,聊聊天。他们渐渐忘了那些诡异的日子,只记得柳姑娘织的布好看,人也和善。
只是偶尔,当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户洒进织坊,照亮墙上的净化锦时,会有人看到,净化锦上的影子,像是在轻轻晃动,像是有生命一样。
柳如眉也看到过。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那些影子,是天地灵气的化身,是守护的象征,再也不会是残害生灵的邪祟。
江南的雨,还会淅淅沥沥地下。织机的声响,还会在雨雾中传来。但这一次,没有了阴寒,没有了执念,只有温暖的阳气,和守护的初心。
织影术的传承,终于回到了它本该有的样子。而柳如眉,也成了真正的织影守护者,用她的布,她的心,守护着乌镇,守护着每一个心怀善意的人。
只是,在遥远的深山里,一座废弃的织坊里,一架布满灰尘的织机上,突然落下了一根暗红色的丝线。丝线慢慢蠕动,像是有生命一样,在织机上织出了一道小小的、模糊的影纹。
或许,执念从未消失,邪祟也从未真正灭绝。它们只是在等待,等待下一个被执念困住的人,等待下一场足够阴冷的雨。
但那都是后话了。至少现在,乌镇是宁静的,织坊是温暖的,柳如眉的脸上,带着安心的笑容。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