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孟冬,苏州。
苏门篦铺的地宫深处,煞气已渐渐消散,只剩下浓郁的草木清香——那是苏墨点燃的阴沉木熏烟,用来净化残留的阴邪。青黑色的油灯依旧燃烧着,幽绿色的鬼火却已熄灭,墙壁上嵌着的人头骨,在微光中泛着惨白的光泽,像是无声的控诉。
苏墨和沈红绡正在清理地宫。罗玄化作的黑色灰烬散落在祭坛周围,踩上去如同细沙,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镇魂篦的碎片已被收集起来,用祖父留下的辟邪符包裹,装在一个阴沉木盒子里,这些碎片残留着极强的煞气,需找至阳之地彻底焚毁,绝不能再留于世。
“苏师傅,这里有个东西。”沈红绡的声音从祭坛后方传来,带着一丝异样。
苏墨循声走去,只见沈红绡蹲在罗玄之前坐过的高台下方,手中拿着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册子通体呈暗褐色,质地柔韧,像是某种皮革,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扭曲的“幽”字,用银红色的丝线绣成,与阴罗教的符咒隐隐呼应。
“这是罗玄的东西?”苏墨接过册子,指尖触到封面的瞬间,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指尖传来,册子竟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下意识地握紧册子,却发现封面的皮革纹理异常清晰,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毛孔。一股淡淡的、类似血腥的甜腻气息钻入鼻腔,沈红绡突然脸色一变:“这不是普通的皮革……是人皮!”
苏墨浑身一震,连忙翻开册子。书页果然是用人皮鞣制而成,每一页都泛着淡淡的褐色,边缘还残留着细小的毛发。书页上的字迹并非笔墨所写,而是用某种尖锐的工具刻上去的,墨色发黑,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朱砂与尸血混合的气味——那是阴邪功法常用的“血墨”。
“《阴罗秘录》。”沈红绡看着首页的标题,声音带着凝重。标题下方,刻着一行小字:“幽冥之主,统御三界,以魂为引,以玉为匙。”
苏墨一页页翻看,越看心越沉。秘录里记载的,并非阴罗教的蛊术或阵法,而是关于一个更古老、更神秘的组织——幽冥教。
按照秘录记载,幽冥教诞生于千年之前,以“炼化三界阴魂,掌控生死轮回”为目标。阴罗教只是幽冥教培养的“外门”,负责收集阴魂、炼制煞器,为幽冥教寻找传说中的“幽冥玉”。而幽冥玉,与苏门的阴沉木、沈家的镇魂簪同源,皆是上古时期“镇界石”碎裂而成,三块宝物合在一起,便是开启幽冥界的钥匙。
“难怪罗玄要针对苏门和沈家。”沈红绡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他不仅想完成百魂炼煞术,更想夺取阴沉木和镇魂簪,找到幽冥玉,打开幽冥界,投靠幽冥教的主子!”
苏墨继续翻看,秘录中还记载了幽冥教的组织结构:教内分“幽、冥、魂、煞”四堂,罗玄只是“煞堂”的外门执事,真正的核心成员,修为远超罗玄。更让人心惊的是,秘录里提到了一个名字——“幽无殇”,说是幽冥教的教主,已活了数百年,靠吸食阴魂续命,此刻正潜伏在江南某处,等待三块宝物齐聚。
“还有这个。”沈红绡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幅地图,标注着“幽冥玉可能藏于钱塘潮底”。地图下方,刻着一段诡异的文字:“潮起月落,血祭幽冥,玉出之时,万魂哀嚎。”
“钱塘潮底……”苏墨喃喃自语,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钱塘潮是江南奇观,潮水汹涌,深不可测,若幽冥玉真藏在那里,想要取出,必定凶险万分。
就在这时,地宫入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老道长带着几个年长的孩子走了进来。孩子们手里提着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干粮和水,老道长的脸色却比之前苍白了许多,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干的血迹——他之前为了保护孩子,被罗玄的煞气所伤,尚未痊愈。
“苏师傅,沈姑娘,清理得怎么样了?”老道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目光落在苏墨手中的《阴罗秘录》上时,瞳孔微微收缩,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苏墨心中一动,将秘录合上,问道:“道长,你可知晓幽冥教?”
老道长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勉强:“幽冥教?从未听过。许是罗玄胡编乱造的邪说,想要扰乱人心罢了。”
可他说话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沈红绡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袖口内侧,绣着一个极小的、与秘录封面上“幽”字相似的图案,只是更简洁,像是一个简化的符号。
“道长,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沈红绡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镇魂簪在发间微微发烫,提示着她眼前的老道长,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无妨,老毛病了。”老道长摆了摆手,避开沈红绡的目光,“孩子们都担心你们,特意做了些干粮,你们快歇歇吧。地宫凶险,清理完便早些上去,这里不宜久留。”
苏墨和沈红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老道长的反应太过反常,他对《阴罗秘录》的反应,袖口的神秘符号,还有那句刻意回避的回答,都说明他必然知道些什么。
但两人没有点破。老道长之前舍命保护孩子,于他们有恩,若他真与幽冥教有关,必定有难言之隐。
“多谢道长。”苏墨将《阴罗秘录》贴身藏好,“地宫已清理完毕,只剩这些人头骨……”他看向墙壁上嵌着的头骨,其中祖父的头骨格外醒目,心中一阵刺痛。
“这些头骨,皆是苏门历代守护者,”老道长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敬佩,“他们为了守护地宫,不惜牺牲性命,我们应当将他们好好安葬。”
苏墨点了点头。两人合力,将墙壁上的人头骨一个个取下,用干净的白布包裹好。当取下祖父的头骨时,苏墨发现头骨的下颌处,嵌着一块细小的阴沉木碎片,碎片上刻着一个极小的“沈”字——那是沈青禾的标记。
“看来,祖父与沈姑娘的先祖,果然是生死之交。”苏墨握紧碎片,心中更加坚定了守护三块宝物、阻止幽冥教的决心。
安葬完头骨,已是深夜。苏墨和沈红绡回到铺子里,老道长带着孩子们回了道观。铺子里的阴沉木清香依旧,却再也驱散不了两人心中的疑虑。
“老道长一定有问题。”沈红绡坐在八仙桌旁,镇魂簪的红光微微闪烁,“他袖口的符号,与《阴罗秘录》上的‘幽’字同源,而且他对幽冥教的反应,太过刻意回避。”
“我知道。”苏墨拿出《阴罗秘录》,再次翻开,“秘录里提到,幽冥教有‘叛徒’,被教内追杀,逃至江南。老道长的修为不低,却隐居在苏州城外的道观,会不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老道长或许就是那个叛徒,他潜伏在苏州,并非偶然,而是为了保护苏门的阴沉木,或是等待时机,阻止幽冥教的阴谋。
就在这时,秘录突然自行翻到某一页,上面刻着一段文字:“幽冥叛徒,身怀‘幽符’,隐于苏杭,守护镇界,遇玉则醒,遇主则亡。”
“幽符……”沈红绡想起老道长袖口的符号,“难道那就是幽符?”
苏墨点了点头,心中豁然开朗。老道长身上的幽符,便是幽冥教叛徒的标记。他隐居道观,靠近苏门篦铺,正是为了守护阴沉木这块“镇界石”碎片。之前帮助他们对抗阴罗教,也并非偶然,而是为了阻止罗玄夺取宝物,避免幽冥教的阴谋得逞。
“不管他的身份如何,他至今没有伤害我们,还多次相助,应当没有恶意。”苏墨收起秘录,“当务之急,是找到幽冥玉。秘录说它藏在钱塘潮底,我们必须赶在幽冥教之前找到它,否则一旦被幽无殇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沈红绡点头:“钱塘离苏州不远,水路不过三日。我们可以明日出发,顺便打探幽冥教的消息。”
两人商议已定,便各自歇息。苏墨躺在铺子里的木板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掏出祖父的阴沉木碎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沈”字,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阴罗秘录》,心中思绪万千。
苏门、沈家、幽冥教、幽冥玉……跨越千年的恩怨情仇,似乎都汇聚在了他和沈红绡身上。他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凶险,也不知道幽无殇的实力有多强大,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夜深人静,苏门篦铺外,一道黑影悄然闪过,朝着道观的方向而去。黑影的身形佝偻,正是老道长。他站在道观门口,望着苏门篦铺的方向,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与他袖口相同的幽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黑气。
“幽无殇,你终究还是来了。”老道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决绝,“苏门和沈家的后人已长大,幽冥玉绝不能落入你手。这千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玉佩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语。老道长握紧玉佩,转身走进道观,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钱塘江边的一座废弃古寺里,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正坐在蒲团上,他的脸被宽大的帽檐遮住,只能看到一双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睛。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黑色的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骷髅头,眼窝中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
“罗玄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幽无殇的声音冰冷,像是寒冰摩擦,“不过也好,苏墨、沈红绡,还有那个叛徒,都已现身。三块镇界石碎片,很快就能齐聚。”
他抬起法杖,骷髅头的眼窝中,火焰猛地暴涨:“通知‘魂堂’,前往钱塘潮底,备好血祭仪式。我要亲自去会会苏门和沈家的后人,还有那个背叛我的老东西。”
黑暗中,几道黑影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古寺里,只剩下幽无殇一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幽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像是蛰伏的幽冥之主,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次日一早,苏墨和沈红绡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钱塘的路。苏门篦铺的朱漆木门再次紧闭,门楣上的匾额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像是在默默守护着这座古城,也守护着即将展开的、跨越千年的终极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