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孟秋,苏州。
漕运码头的风,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却吹不散苏墨心头的阴霾。
船靠岸时,正是辰时,码头人声鼎沸,挑夫的号子、商贩的吆喝、孩童的嬉闹交织在一起,与湘西十万大山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可苏墨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却总觉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那些来来往往的居民,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空洞得像是蒙着一层薄雾,擦肩而过时,能闻到他们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与缠丝教煞气同源的冷香。
“不对劲。”沈红绡站在苏墨身边,镇魂簪在发间微微发烫,“这些人的气息很怪,像是被下了浅蛊,神智被轻微操控了。”
苏墨点头,握紧了腰间的刻刀。离开湘西时,他们带着三十多个获救的童男童女,一路辗转,将孩子们安置在了苏州城外的一座废弃道观,托付给一位可靠的老道长照料。本以为回到苏州便能稍作喘息,却没想到,缠丝教的余孽竟已渗透到了这座看似安宁的江南古城。
两人没有耽搁,快步朝着苏门篦铺走去。青石板路依旧被冲刷得发亮,白墙黛瓦的房屋依水而建,可沿途的店铺里,掌柜和伙计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街边的茶摊前,几个茶客端着茶杯,却久久不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与青溪镇被引魂丝操控时的居民如出一辙。
“是‘缠丝浅蛊’。”沈红绡压低声音,从行囊里掏出一小包驱虫药粉,分给苏墨一半,“《缠丝蛊录》里记载过,这种蛊虫不会立刻伤人,只会慢慢侵蚀人的神智,让人变得麻木、顺从,成为缠丝教的眼线。看来,缠丝教的余孽已经在苏州潜伏了很久。”
苏墨将药粉撒在衣襟上,淡淡的草木清香驱散了周围的冷香。他抬头看向苏门篦铺的方向,只见熟悉的朱漆木门紧闭着,门楣上“苏门梳篦,忠良传家”的匾额,不知何时竟泛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匾额边缘的木纹里,嵌着细小的红色丝线,像是缠丝纹的雏形。
“有人动过铺子。”苏墨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快步走上前,握住门环,却发现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
铺子里的景象与离开时别无二致,八仙桌上还放着他未完成的梳坯,墙角的阴沉木堆得整整齐齐,可空气中的木香却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地面的青石板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指甲抓过,划痕的形状扭曲,与缠丝纹隐隐呼应。
“地窖的门被动过。”沈红绡指向铺子角落的地窖入口。那扇用阴沉木打造的地窖门,本是牢牢锁住的,此刻却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煞气,与湘西缠丝寨的煞气同源,却又多了几分诡异的厚重感。
苏墨心中一紧。地窖是苏门世代守护的禁地,里面不仅存放着最珍贵的阴沉木老料,还藏着祖父留下的秘密——当年苏珩镇压缠丝篦残片时,曾在窖底设下封印,以防阴邪再起。如今地窖门被打开,难道是缠丝教的余孽找到了这里?
他握紧刻刀,示意沈红绡戒备,然后缓缓推开地窖门。一股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比门缝里感受到的更加强烈,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地窖里一片漆黑,只有壁上的油灯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照亮了下方陡峭的石阶。
“小心点。”苏墨压低声音,率先走下石阶。石阶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上印着几个细小的脚印,像是女人或孩童的脚印,脚印边缘有淡淡的红色丝线,正是缠丝蛊的痕迹。
地窖底部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墙壁由青石砌成,上面刻满了祖父留下的清心咒和辟邪符。石室中央,堆放着几块巨大的阴沉木,这些都是苏门传承百年的老料,质地坚硬,辟邪之力极强。可此刻,其中一块阴沉木的表面,竟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缠丝纹,纹路中渗着暗红色的液体,像是鲜血,正顺着木纹缓缓流淌,将阴沉木染成了暗红色。
更让苏墨心惊的是,阴沉木后方的石壁上,原本隐藏着一个暗格,此刻暗格的门已经被撬开,里面空空如也。祖父曾告诉他,暗格里存放着一块“镇煞玉”,是沈青禾当年留下的,与镇魂簪同源,能增强地窖的封印之力。如今镇煞玉不翼而飞,封印的力量大大减弱,才让缠丝教的余孽有机可乘。
“他们拿走了镇煞玉,还在阴沉木上刻了缠丝纹。”沈红绡的声音带着凝重,“这些缠丝纹是‘聚煞阵’,能吸收地窖里阴沉木的阳气,转化为煞气,滋养他们的邪器。”
苏墨蹲下身,抚摸着阴沉木上的缠丝纹。纹路刻得很深,边缘光滑,显然是用特制的工具精心雕刻的,而且刻纹的人手法娴熟,对缠丝教的阵法极为了解。他注意到,缠丝纹的中心,有一个细小的凹槽,凹槽里残留着一丝黑色的雾气,像是某种邪物留下的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缠丝教余孽。”苏墨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刻这些纹路的人,修为不低,而且……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镇煞玉。”
他的目光落在石室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上。那是祖父留下的旧木箱,里面装着苏门历代传下来的梳篦图谱和工具。此刻,木箱的盖子已经被打开,里面的图谱散落一地,最底层的一块石板,竟被人撬开了,露出一个更深的暗格。
苏墨走过去,弯腰看向暗格。暗格不大,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残留着一丝浓烈的煞气,还有几根细小的红色丝线,与镇魂篦碎片上的缠丝纹一模一样。
“这里原来放着什么?”沈红绡问道。
“祖父说,是一块‘阴沉木心’。”苏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苏门最珍贵的宝物,是从千年阴沉木的核心提炼出来的,不仅能辟邪驱煞,还能镇压阴邪。祖父说,这块木心与缠丝篦的材质同源,是当年苏珩先祖与沈青禾先祖一起,用来封印缠丝篦最后一缕煞气的关键。”
沈红绡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这么说,缠丝教的余孽不仅拿走了镇煞玉,还偷走了阴沉木心?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要炼制镇魂篦。”苏墨握紧了拳头,“第三卷结尾的镇魂篦碎片里提到,百魂篦还有最后的分身。阴沉木心是镇魂篦的核心材料,镇煞玉能中和木心的阳气,让它彻底转化为煞器。他们偷走这两样东西,就是为了完成镇魂篦的炼制!”
就在这时,地窖上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铺子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苏墨,沈红绡,你们果然回来了。”
苏墨和沈红绡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朝着石阶上方望去。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地窖门口,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与玄煞子的眼睛极为相似,却更加阴冷、诡异。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黑色的短杖,杖头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珠子,散发着与镇煞玉截然不同的阴寒气息。
“你是谁?”苏墨怒喝一声。
“我是阴罗教的罗煞使者。”黑衣人冷笑一声,声音沙哑而低沉,“缠丝教不过是我教的棋子,玄阴子、玄煞子,都只是为镇魂篦献祭的养料。如今,镇魂篦即将炼成,你们的死期,也到了。”
阴罗教!苏墨和沈红绡心中同时一震。第三卷结尾的预告里提到过这个组织,没想到竟真的存在,而且比缠丝教更加神秘、强大。
“镇魂篦在哪里?”沈红绡握紧镇魂簪,红光在发间亮起。
“就在这苏门篦铺的地下。”罗煞使者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你们苏门世代守护的,不仅是梳篦手艺,还有镇魂篦的封印之地。这地窖的下方,还有一个更深的地宫,里面藏着镇魂篦的本体。当年苏珩和沈青禾,不过是暂时压制了它,如今,我要让它彻底苏醒!”
苏墨心中巨震。他从未想过,苏门篦铺的地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地宫,更没想到,镇魂篦的本体一直被封印在这里。祖父从未提及此事,想必是怕他年纪太小,承受不住这沉重的秘密。
“你以为,凭你就能唤醒镇魂篦?”苏墨冷笑一声,握紧刻刀,“苏门的阴沉木,沈门的镇魂簪,都是镇魂篦的克星!”
“克星?”罗煞使者狂笑起来,“当年苏珩和沈青禾,就是用阴沉木心和镇煞玉,才勉强封印了镇魂篦。如今,这两样东西都在我手里,你们手里的刻刀和镇魂簪,不过是残缺的废品!”
他挥动短杖,一道黑色的煞气从杖头射出,朝着苏墨和沈红绡扑来。煞气中夹杂着无数只细小的缠丝蛊,还有一股浓郁的阴寒,比玄煞子的煞气更加强大。
“小心!”苏墨将沈红绡护在身后,挥动刻刀,木香与红光交织,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煞气的攻击。煞气与屏障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色的雾气与红色的光芒相互侵蚀,僵持不下。
“冥顽不灵!”罗煞使者冷哼一声,再次挥动短杖,更多的煞气涌来,屏障上的红光开始剧烈闪烁,像是随时都会破裂。
苏墨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量远超玄煞子,自己的刻刀和沈红绡的镇魂簪,虽然能勉强抵挡,却终究是杯水车薪。而且,地窖里的阴沉木被刻上了聚煞阵,煞气越来越浓,也在不断削弱他们的力量。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沈红绡大喊一声,拉着苏墨朝着地窖外退去,“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
苏墨点头,两人趁机后退,冲出地窖。罗煞使者紧随其后,短杖一挥,无数根红色的引魂丝从铺外涌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苏门篦铺包围其中。
铺外的街道上,原本麻木的居民突然变得疯狂起来,他们的眼神变得赤红,脸上浮现出细密的缠丝纹,朝着苏墨和沈红绡围拢过来,像是一群失去神智的傀儡。
“这些居民都被缠丝浅蛊操控了!”沈红绡脸色一变,“我们不能伤害他们!”
苏墨心中一急,若是硬闯,必然会伤到无辜的居民;可若是不闯,就会被罗煞使者和傀儡们困死在铺子里。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祖父留下的《苏门篦法》里记载的“清心笛”——用阴沉木制作的笛子,吹奏特定的曲调,能唤醒被阴邪操控的神智。
“红绡,掩护我!”苏墨大喊一声,从行囊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阴沉木笛。这是他出发前,用剩余的阴沉木边角料制作的,本是为了路上解闷,没想到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他将刻刀递给沈红绡,自己则握紧木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悠扬的笛声从木笛中传出,带着淡淡的木香,像是一股清泉,流淌在疯狂的街道上。
那些被操控的居民听到笛声,动作渐渐迟缓,脸上的缠丝纹开始消退,眼神也恢复了一丝清明。罗煞使者见状,脸色一变,怒吼道:“找死!”
他挥动短杖,一道黑色的煞气朝着苏墨射来。沈红绡连忙挥动刻刀,挡住煞气,却被煞气的冲击力震得后退几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苏墨咬紧牙关,继续吹奏笛子。笛声越来越激昂,木香越来越浓,更多的居民恢复了神智,纷纷后退,露出了一条通往城外的道路。
“快走!”苏墨停止吹奏,拉着沈红绡,趁着居民让开的道路,朝着城外跑去。
罗煞使者想要追赶,却被恢复神智的居民挡住了去路。他怒吼一声,挥动短杖,杀死了几个挡路的居民,可更多的居民围了上来,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求生的本能,阻止他追赶。
苏墨和沈红绡趁机冲出苏州城,朝着城外的道观跑去。身后,苏门篦铺的方向传来罗煞使者的怒吼声,还有镇魂篦苏醒的微弱震动,一股浓烈的煞气冲天而起,笼罩在苏州城的上空。
两人一路狂奔,直到跑到道观附近,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沈红绡的伤口再次裂开,脸色苍白;苏墨也消耗了大量的气息,头晕目眩。
“苏州城……恐怕已经被阴罗教控制了。”沈红绡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苏墨点头,眼神变得坚定:“镇魂篦的地宫在苏门篦铺的地下,我们必须回去。不仅要毁掉镇魂篦,还要救出被阴罗教操控的居民。”
就在这时,道观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道长带着几个年长的童男童女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慌:“苏师傅,沈姑娘,不好了!道观后面的山林里,出现了好多穿黑色斗篷的人,他们……他们在抓孩子!”
苏墨和沈红绡脸色大变。阴罗教的目标,不仅是镇魂篦,还有那些获救的童男童女!这些孩子的精气,是镇魂篦最后成型的关键!
“我们回去!”苏墨握紧木笛和刻刀,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沈红绡点了点头,两人转身,朝着道观后面的山林跑去。阳光洒在山林的小径上,却照不进深处的阴影。阴罗教的罗煞使者,还有更多的黑衣人,正在山林里等待着他们。
苏州城的阴云尚未散去,山林里的危机又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