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孟夏,苏州。
雨停后的江南,空气里浸着草木的湿香,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倒映着白墙黛瓦的轮廓,透着一股久违的温润。苏门篦铺的朱漆木门敞开着,门楣上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铺子里的空气,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来自苏墨怀里的那颗煞珠。
苏墨和沈红绡回到苏州已有三日。这三日里,沈红绡的伤势在苏墨的照料下渐渐痊愈,而苏墨则将自己关在铺子里的内室,反复研究那颗从缠丝老怪灰烬中捡来的煞珠。
内室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块阴沉木。桌上点着一盏青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桌面,煞珠被放在一个白色的瓷盘里,通体呈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珠,表面光滑,却泛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偶尔会微微跳动一下,像是有生命一般。
苏墨坐在桌前,指尖捏着一块打磨光滑的阴沉木片,眼神专注地盯着煞珠。这三日来,他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想要解读煞珠里的记忆,可每次靠近,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煞气顺着指尖涌入,脑海里会闪过一些破碎、恐怖的画面,让他头晕目眩,难以承受。
“还是不行吗?”沈红绡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放在苏墨手边。她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红色的长裙换成了素色的布衫,更显清丽,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凝重。发间的镇魂簪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与桌上的煞珠隐隐呼应。
苏墨摇了摇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煞珠里的煞气太浓,而且缠丝老怪的残魂在里面抵抗,每次想要读取记忆,都会被他的意识干扰,只能看到一些碎片。”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到了湘西的十万大山,雾气弥漫,山里有一座废弃的古寨,寨子里布满了缠丝纹,还有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上摆放着无数个红色的木盒,像是在炼制什么东西。还有……还有无数双眼睛,藏在雾气里,死死地盯着我,让我浑身发毛。”
沈红绡坐在苏墨对面,拿起桌上的煞珠,指尖刚一触碰,镇魂簪突然亮起耀眼的红光,一股温暖的气息从发簪中涌出,顺着她的指尖传入煞珠。煞珠的黑气瞬间收敛了不少,不再跳动,变得温顺了许多。
“镇魂簪能压制煞珠的煞气。”沈红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先祖沈青禾当年炼制这枚镇魂簪时,融入了自己的一缕魂魄和至阳之气,专门用来克制缠丝教的阴邪。或许,我们可以借助镇魂簪的力量,强行读取煞珠里的记忆。”
苏墨心中一动:“怎么借助?”
“你我二人,一人用镇魂簪压制煞珠,一人用自身气息引导残魂的记忆,或许能成功。”沈红绡说道,“不过这很危险,缠丝老怪的残魂虽然虚弱,但依旧带着强烈的怨念,可能会趁机侵入我们的心智。”
苏墨点了点头:“我来引导记忆,你用镇魂簪压制煞气。我从小跟着祖父修炼清心诀,心智还算坚定,应该能抵抗住他的干扰。”
沈红绡没有异议,将煞珠放在八仙桌的中央,然后取下头上的镇魂簪,放在煞珠旁边。镇魂簪的红光越来越亮,形成一个红色的光圈,将煞珠笼罩其中。煞珠的黑气在光圈中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只能渐渐黯淡下去。
苏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口中默念清心诀。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一股温和的气息从体内涌出,朝着煞珠探去。
当他的气息触碰到煞珠的瞬间,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扎他的神经。紧接着,无数混乱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漆黑的十万大山,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是墨汁一般,能见度不足三尺。雾气中,隐约能看到一座破败的古寨,寨墙是用黑色的石头砌成的,上面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藤蔓的叶子像是人的手掌,在雾气中微微蠕动。寨门上方,挂着一块腐朽的木牌,上面刻着“缠丝寨”三个字,字迹扭曲,像是用鲜血写就。
古寨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由百块黑色的石板铺成,每块石板上都刻着一个阴邪的符咒,符咒的中央嵌着一颗人头骨,头骨的眼窝黑洞洞的,像是在注视着什么。祭坛的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木盒,木盒上的缠丝纹比之前见过的更加细密、诡异,纹路中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像是鲜血。
木盒的周围,站着十几个身穿黑色道袍的教徒,他们的脸上都戴着狰狞的面具,面具上刻着缠丝纹,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透着阴冷的气息。他们围着木盒,吟唱着诡异的咒语,声音沙哑、低沉,像是无数只虫子在爬行。
随着咒语的吟唱,木盒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一把黑色的梳篦,梳篦的齿很密,像是用无数根人骨拼接而成,梳身刻满了缠丝纹,散发着浓烈的煞气,正是百魂篦的分身——噬魂篦!
噬魂篦的梳齿间,缠绕着无数根细小的红色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古寨各处的木屋。木屋里,隐约能看到无数个被铁链锁住的人,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布满了缠丝纹,精气正被噬魂篦通过丝线吸食,化作一股股黑色的雾气,涌入噬魂篦中。
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老者,他比之前的缠丝老怪更加高大,脸上没有缠丝纹,而是刻着一个巨大的缠丝符,眼睛是暗红色的,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他站在祭坛上,手中拿着一根黑色的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与煞珠一模一样的暗红色珠子。
“噬魂篦即将炼成,只需最后一步——以沈青禾后人的精血,祭奠噬魂篦,就能激活它的全部力量!”老者的声音阴冷而威严,“苏门的后人,也必须死!他们的阴沉木,是噬魂篦的唯一克星,只有毁掉他们,噬魂篦才能天下无敌!”
画面突然变得扭曲、混乱,无数根红色的引魂丝朝着苏墨的方向扑来,像是要将他的魂魄吞噬。苏墨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脑海里传来缠丝老怪的嘶吼声:“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苏墨,醒醒!”沈红绡的声音传来,带着焦急。
苏墨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桌上的煞珠,煞珠的黑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变得黯淡无光,而镇魂簪的红光也减弱了许多,像是消耗了大量的力量。
“你怎么样?”沈红绡扶住他,眼神中带着担忧。
“我没事。”苏墨缓了缓神,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看到了缠丝教的总坛,在湘西十万大山的缠丝寨里。他们正在炼制噬魂篦,而且……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想要用你的精血祭奠噬魂篦,还要毁掉我苏门。”
沈红绡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那个领头的老者,像是缠丝教的教主,他提到了先祖沈青禾,似乎对我们的来历了如指掌。”苏墨说道,“而且,他手中的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和煞珠一样的珠子,可能也是煞珠,只是力量更加强大。”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还看到,缠丝寨里关押着无数无辜的人,他们的精气被噬魂篦吸食,变成了没有神智的傀儡。如果我们不尽快阻止,噬魂篦炼成之日,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沈红绡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必须立刻前往湘西,阻止噬魂篦的炼制。不过,缠丝寨的防御肯定极其严密,而且那个教主的修为深不可测,我们不能贸然行动。”
“我知道。”苏墨点了点头,“我们需要准备一下。我要将祖父留下的阴沉木重新打磨,强化刻刀的辟邪之力。你那枚镇魂簪,似乎能克制缠丝教的煞气,也需要好好保养。另外,我们还需要准备足够的辟邪符、艾草、朱砂,还有一些疗伤的草药,湘西十万大山凶险万分,蛊术、僵尸、瘴气遍布,不能大意。”
沈红绡点了点头:“我这里有先祖留下的一本《辟邪要略》,里面记载了许多克制阴邪、破解蛊术的方法,我们可以照着上面的方法准备。另外,煞珠虽然消耗了不少煞气,但里面还残留着缠丝老怪的一些记忆碎片,或许还能提供更多线索,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研究。”
两人说干就干。苏墨从铺子里找出几块上好的阴沉木,这些都是祖父珍藏多年的老料,质地坚硬,辟邪之力极强。他用祖传的刻刀,将阴沉木打磨成一把更长、更锋利的刻刀,刀柄上刻满了清心咒和辟邪符,刀刃上涂抹了一层混合了朱砂和艾草灰的蜂蜡,经过七七四十九遍打磨,刻刀散发出浓郁的木香,辟邪之力比之前强了数倍。
沈红绡则按照《辟邪要略》的记载,制作了大量的辟邪符和驱虫药粉,还准备了一些解瘴气、解蛊毒的草药。她将镇魂簪放在一个特制的锦盒里,锦盒里铺着一层晒干的艾草和朱砂,能保持镇魂簪的阳气,防止力量流失。
准备期间,苏墨偶尔会拿起煞珠,尝试读取残留的记忆碎片。他看到了缠丝寨的布局,寨子里有无数个陷阱,比如蛊池、尸坑、引魂阵,还有专门看守这些陷阱的教徒和傀儡。他还看到了湘西十万大山的路线,从苏州出发,经水路到长沙,再转陆路进入十万大山,途中要经过几个废弃的古寨,那些古寨也是缠丝教的分据点,藏着不少危险。
三日之后,一切准备就绪。苏墨将新打造的阴沉木刻刀别在腰间,怀里揣着煞珠、缠丝篦残片和装着丝母灰烬的锦盒,沈红绡则背着一个装满辟邪符、草药和驱虫药粉的包袱,头上的镇魂簪依旧别在发间,泛着淡淡的红光。
两人站在苏门篦铺的门口,看着熟悉的街道,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但他们没有退路,只能勇往直前。
“走吧。”苏墨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开脚步。
沈红绡点了点头,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像是一道坚定的誓言。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巷口时,苏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门篦铺的屋顶。屋顶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只黑色的乌鸦,乌鸦的眼睛是暗红色的,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缠丝教的人,已经找到我们了。”苏墨的眼神变得冰冷。
沈红绡抬头看向乌鸦,镇魂簪瞬间亮起红光。乌鸦像是受到了惊吓,“呱”的一声,展翅飞走了,在空中留下一缕淡淡的黑气。
“他们在给我们引路,也在警告我们。”沈红绡说道,“湘西之行,会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凶险。”
苏墨握紧腰间的刻刀,眼神坚定:“无论有多凶险,我们都必须去。”
两人不再停留,转身走出巷口,朝着苏州城外的码头走去。码头上,一艘乌篷船已经备好,船夫是苏墨认识的老熟人,可靠稳重。两人登上乌篷船,船夫撑起船桨,乌篷船缓缓驶离码头,朝着长沙的方向而去。
船行至运河中央,苏墨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风景渐渐后退,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祖父的嘱托,想起了青溪镇的居民,想起了沈青禾和苏珩的过往,更想起了缠丝寨里那些被关押的无辜之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煞珠,煞珠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他知道,这场战斗,不仅是为了苏门和沈家,更是为了天下苍生。
而在遥远的湘西十万大山,缠丝寨的祭坛上,那个身穿黑色道袍的教主,正透过手中的权杖,看着苏墨和沈红绡的船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苏门后人,沈青禾后人,你们终于来了。噬魂篦的最后一步,就等着你们了……”
祭坛上的噬魂篦,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煞气,梳齿间的红色丝线疯狂蠕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缠丝寨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郁、阴冷,无数双隐藏在雾气中的眼睛,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