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傩镇后,苏砚沿着官道向南走了一个多月,进入了江南地界。江南多雨,连绵的阴雨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朦胧,道路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这日,他走到一座名为“纸镇”的水乡古镇。纸镇依河而建,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旁的房屋都是白墙黑瓦,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红色的灯笼,灯笼被雨水打湿,红光晕染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像是凝固的血。
镇子的入口处,搭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彩棚,彩棚下摆满了纸人、纸马、纸轿,都是用来办喜事的祭品。纸人的脸上涂着鲜艳的颜料,眉眼画得极为精致,却在阴雨的笼罩下,显得有些诡异,像是一个个站着的死人。
苏砚心里奇怪,办喜事怎么会用这么多纸祭品?他走进镇子,发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着红色的喜字,却不见半点喜庆的氛围,镇民们脸上都带着麻木的神情,眼神躲闪,像是在害怕什么。
他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名叫柳娘,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眼角有一颗泪痣,笑起来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却又透着一股寒意。
柳娘给苏砚端来一碗热茶,茶水里飘着几朵白色的纸花,像是用宣纸剪的,放在水里却不融化,反而慢慢展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客官,你是外来的吧?”柳娘轻声问,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试探。
“是啊,”苏砚喝了一口茶,“我是个古物修复师,路过这里,想歇歇脚。”
柳娘的目光落在他右手的疤痕上,眼神微微一动:“客官,你可别在镇上多待。后天,镇上要办‘纸人嫁’,不吉利。”
“纸人嫁?”苏砚愣了一下,“什么是纸人嫁?”
柳娘压低声音,凑近苏砚:“是我们纸镇的民俗。每三十年,镇上要选一个年轻男子,嫁给‘河神’,祭品就是这些纸人纸马。说是嫁给河神,其实就是把人装进纸轿,扔进河里淹死,用来祭祀河神,祈求镇子不被水淹。”
苏砚心里一惊。又是这种用活人祭祀的邪俗!他想起枕河镇的缠枝莲、瓷镇的骨瓷、傩镇的傩面,每一个民俗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牺牲。
“为什么要用活人祭祀?”苏砚问。
“百年前,纸镇发过大水,淹死了很多人。”柳娘说,“后来,一个游方道士说,河神发怒了,要镇上每三十年献一个年轻男子做女婿,才能保镇子平安。从那以后,纸镇就有了‘纸人嫁’的习俗。可那些被扔进河里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而且,每年到了‘纸人嫁’的日子,河里都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纸人,像是从河底爬上来的,吓得镇上的人都不敢靠近河边。”
苏砚的眉头皱了起来:“今年被选中的是谁?”
柳娘的脸色变得苍白:“是我弟弟,柳生。他才二十岁,不该就这么死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桌子上,瞬间就被桌面吸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苏砚心里一动:“你不想让他死?”
柳娘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我想救他,可我没办法。族长说,这是河神的旨意,违抗的话,整个镇子都会被水淹。镇上的人都怕被水淹,没有人敢反对。”
苏砚想起师父日记里的一句话:“江南多水,水藏阴煞,民俗祭祀,多与河神有关,然河神未必是神,可能是水祟,也可能是人心之恶。”
“柳娘,我帮你救你弟弟。”苏砚说。
柳娘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客官,你……你真的愿意帮我?可这是河神的旨意,会遭天谴的!”
“没有什么河神,只有装神弄鬼的人。”苏砚说,“那些被扔进河里的男子,肯定是被人害死的,所谓的河神,不过是他们用来掩盖罪行的借口。”
柳娘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客官,你需要我做什么?”
“告诉我,‘纸人嫁’的仪式是怎样的?被选中的人现在在哪里?”苏砚问。
“被选中的人会被关在河边的纸庙里,直到仪式当天。”柳娘说,“仪式当天,会让他穿上红色的嫁衣,戴上纸做的凤冠,装进纸轿,然后由族长带领镇民,抬着纸轿扔进河里。纸庙里有守卫,都是族长的亲信,很难进去。”
苏砚点了点头:“今晚,你带我去纸庙看看。”
当天夜里,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脚步声。柳娘带着苏砚,沿着河边的小路,来到了纸庙。纸庙是一座小小的木质建筑,屋顶覆盖着黑色的瓦片,屋檐下挂着许多白色的纸灯笼,灯笼里的烛火摇曳,在地上投下一张张纸人的影子。
纸庙的门口有两个守卫,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上戴着纸做的面具,手里拿着木棍,警惕地看着四周。
柳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苏砚:“这里面是‘迷魂纸’,是我父亲留下来的,点燃后会冒出烟雾,让人昏迷。”
苏砚接过纸包,点燃后扔到守卫身边。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守卫闻到烟雾后,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苏砚和柳娘趁机走进纸庙。纸庙里面摆满了纸人纸马,一个个立在角落里,像是真人一样。庙的中央,绑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恐惧,正是柳生。
“弟弟!”柳娘快步跑过去,解开柳生身上的绳子。
柳生看到柳娘,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姐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怕,姐姐带你走!”柳娘拉着柳生,就要往外跑。
“想走?没那么容易!”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庙外传来。族长带着一群镇民走进纸庙,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脸上戴着一个金色的纸面具,面具上画着河神的脸谱,眼睛是两个黑洞,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意。
“族长,你放过我弟弟吧!”柳娘跪在地上,哀求道,“他还年轻,不该就这么死了!”
族长笑了起来,笑声从纸面具里传来,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柳娘,这是河神的旨意,不能违抗!当年你父亲就是因为违抗河神,才被水淹死的,你忘了吗?”
柳娘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我父亲不是被水淹死的,是被你害死的!”
“胡说!”族长厉声说,“你父亲是河神的祭品,是为了镇子的平安!”
苏砚握紧右手的玉佩,沉声道:“族长,根本没有什么河神,你只是借着祭祀的名义,杀害镇上的年轻男子,用来掩盖你的罪行!”
“你一个外来人,懂什么!”族长抬手一挥,镇民们立刻朝着苏砚冲过来,他们脸上都戴着纸面具,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像是被人控制了。
苏砚掏出缠枝莲绣帕,绣帕上的藤条瞬间展开,朝着镇民们缠过去。藤条缠住镇民的手腕,镇民们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的纸面具瞬间碎裂,人也清醒了过来。
“族长,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个清醒过来的镇民质问道。
族长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苏砚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扯下他脸上的纸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里充满了贪婪与疯狂。
“我想干什么?”族长嘶吼着,“我想长生不老!百年前的那个道士说,只要我每隔三十年,用一个年轻男子的精血祭祀河底的‘水祟’,水祟就会赐我长生不老!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只要再祭祀一次,我就能永远活下去!”
苏砚心里一惊。原来族长是为了长生不老,才编造了河神的谎言,杀害了这么多年轻男子。
“水祟在哪里?”苏砚问。
“在河底的纸人墓里!”族长说,“那里埋着无数个纸人,都是用被祭祀男子的精血做成的,水祟就藏在纸人墓里,靠吸食精血为生!”
就在这时,河边传来一阵巨大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河里爬了上来。苏砚和柳娘、柳生跑到庙外,只见河面上漂浮着无数个纸人,它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像是被水祟控制了,正朝着岸边爬来。
河中央的水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个巨大的水祟从缝隙里钻了出来。水祟的身体是由无数个纸人组成的,身上缠绕着湿漉漉的水草,眼睛是两个红色的灯笼,嘴巴是一个巨大的纸喇叭,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不好!水祟要上岸了!”柳娘脸色大变。
水祟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无数个纸人朝着苏砚和镇民们扑过来。纸人身上带着冰冷的河水,触碰到人的皮肤,就会留下一道黑色的印记,像是被冻伤了。
苏砚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玉佩爆发出强烈的绿光,缠枝莲绣帕上的藤条瞬间展开,朝着水祟和纸人缠过去。藤条与纸人相撞,纸人瞬间燃烧起来,化作黑色的灰烬。
水祟发出凄厉的嘶吼,身体开始收缩,无数个纸人从它身上脱落,掉进河里。苏砚趁机将玉佩朝着水祟的眼睛扔过去,玉佩穿透了水祟的眼睛,水祟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彻底崩溃,化作无数个纸人,被河水冲走。
族长看着这一幕,彻底疯了,他朝着河边跑去,想要跳进河里,却被柳生一把拉住。“你这个凶手!你害死了这么多人,我要为他们报仇!”柳生嘶吼着,一拳打在族长的脸上。
镇民们也围了上来,对着族长拳打脚踢,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苏砚看着被河水冲走的纸人,心里感慨万千。纸镇的“纸人嫁”习俗,终于被破除了,那些被害死的年轻男子,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柳娘和柳生跪在苏砚面前,感激地说:“多谢客官救命之恩!”
苏砚扶起他们:“不用谢,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第二天,苏砚告别了柳娘和柳生,准备离开纸镇。镇民们都来送他,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眼神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苏砚走出纸镇,回头看了一眼。阳光洒在镇子里,白墙黑瓦在阳光下泛着光,屋檐下的红色灯笼也显得喜庆了许多。他知道,纸镇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他的右手疤痕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两块玉佩和缠枝莲绣帕都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他知道,师父的失踪之谜,越来越近了。从枕河镇到瓷镇,从傩镇到纸镇,每一个民俗诡事的背后,都有师父的痕迹,像是在指引着他,走向一个巨大的秘密。
苏砚握紧手心的玉佩和绣帕,转身朝着南方走去。他不知道下一站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揭开所有的秘密,找到师父,也找到自己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