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青溪县来了一个戏班。
戏班班主姓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黝黑,眼神锐利。戏班里有个叫青禾的小旦,生得眉清目秀,嗓音清亮,尤其擅长唱《牡丹亭》,一出场就惊艳了整个青溪县。
戏班在县城东隅的戏楼里落脚,连日来场场爆满,青禾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可谁也不知道,程班主此行的目的,并非唱戏,而是为了沈园里的那幅仕女图。
程班主的祖上,正是当年那个被苏凝脂缠上,最后疯疯癫癫跑出沈园的远房族人。祖上疯癫后,嘴里总是念叨着“画里的女人”“没有影子”“白梅带血”等胡话,还留下了一本残破的手记,记录着沈园的怪事和仕女图的秘密。
程班主自幼听着这些故事长大,对手记里的仕女图充满了好奇。他坚信,那幅画是件稀世珍宝,若是能将其盗出,必定能卖个天价。为了这个目的,他苦练武功,学习盗墓开锁之术,组建戏班,四处游历,就是为了寻找机会,潜入沈园,盗取仕女图。
这日,戏班散场后,程班主换上一身夜行衣,趁着夜色,悄悄地溜向了城西的沈园。
沈园的大门依旧虚掩着,铜铃在夜风中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是在警告他不要靠近。程班主艺高人胆大,毫不在意,轻轻推开大门,闪身走了进去。
园子里杂草丛生,夜色深沉,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投射出狰狞的影子,像是无数只恶鬼的手。程班主屏住呼吸,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朝着正房走去。
正房的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冷香和腥气,让程班主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的目光立刻被墙上的仕女图吸引,画中的女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栩栩如生,眉眼间的哀怨仿佛要溢出画来。
“果然是件宝贝!”程班主心中一喜,蹑手蹑脚地走到画前,想要将画取下来。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画轴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从画中传来,让他浑身一僵。
紧接着,他听见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步步走向他。程班主心中一惊,猛地转头看去,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站在角落里,正是画中的苏凝脂!
她的身影有些透明,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脚下没有影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你是谁?为何要来偷我的画?”
程班主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知道苏凝脂是画灵,心中虽有忌惮,却也没有太过恐惧。“苏姑娘,在下程武,久闻姑娘芳名,特来拜访。”
“拜访?”苏凝脂冷笑一声,“深夜潜入,意图盗取画作,这也叫拜访?”
“姑娘误会了。”程班主拱了拱手,“在下祖上曾在沈园居住,承蒙姑娘照顾。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将姑娘的画作带出去,让更多人欣赏到姑娘的美貌,也让姑娘不再被困于这荒园之中。”
“不必了。”苏凝脂的声音冰冷,“这画是周郎为我所画,是我与他唯一的念想,我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让任何人将画带走。”
“姑娘何必如此固执?”程班主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荒园孤寂,三百年了,你还没待够吗?跟着我,我可以让你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让你不再受这孤独之苦。”
“荣华富贵?”苏凝脂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那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只想在这里,等着周郎回来。”
“周玉郎早就死了!三百年前就死了!”程班主忍不住吼道,“他不会回来了!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苏凝脂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的冰冷瞬间被愤怒取代。“不许你胡说!周郎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冷香变得浓郁起来,腥气也越来越重,无数条黑色的发丝从画中飘出来,朝着程班主缠去。程班主早有准备,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挥舞着斩断了那些黑色发丝。
“敬酒不吃吃罚酒!”程班主冷哼一声,“既然你不肯配合,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挥舞着短刀,朝着苏凝脂砍去。短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却在即将碰到苏凝脂身影的那一刻,穿过了她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苏凝脂是灵体,寻常兵器根本伤不到她。
“没用的。”苏凝脂的声音冰冷,“凡人的兵器,伤不了我。你还是乖乖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程班主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苏凝脂的道行如此之深。他想起了祖上手记里提到的桃木剑和阳气旺盛之物,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把桃木剑,朝着苏凝脂刺去。
桃木剑是至阳之物,对灵体有着克制作用。苏凝脂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影也变得更加透明。她伸出手,掌心发出淡淡的银光,与桃木剑碰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程班主被震退几步,虎口发麻,桃木剑险些脱手。苏凝脂也不好受,身影剧烈地摇晃起来,嘴角溢出了一丝黑色的血迹。
“没想到你还藏着这种东西。”苏凝脂的眼神里充满了戾气,“既然你执意要与我为敌,那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她转身看向仕女图,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画中的人影开始躁动起来,那些模糊的魂魄朝着画外伸出手,发出凄厉的嘶吼。房间里的桌椅板凳开始剧烈地摇晃,烛火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程班主心中大惊,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困住,无法动弹。黑暗中,他感觉到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身体,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毛骨悚然。
“救命!”程班主嘶吼着,拼命地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祖上手记里提到的一件东西——骨笛。祖上在手记里说,沈园的老槐树下,埋着一支用周玉郎的骨头制成的笛子,名为骨笛,此笛能克制苏凝脂的灵体,因为它承载着周玉郎的阳气和执念。
程班主拼尽全力,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铲子,朝着地面挖去。他记得祖上手记里说,骨笛就埋在老槐树的根部。他挖得很快,双手被泥土磨破,鲜血直流,终于在挖到半尺深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挖出来,正是一支用骨头制成的笛子。骨笛通体泛着淡淡的黄色,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一端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玉佩,正是秦墨之前发现的那枚刻着“玉郎”二字的玉佩。
程班主拿起骨笛,放在嘴边,用力吹了起来。
骨笛发出一阵凄厉的笛声,不似寻常笛子那般悠扬,反而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悲伤。笛声响起的瞬间,房间里的阴风骤停,那些黑色的发丝和冰冷的手瞬间消失,困住程班主的无形力量也不见了。
苏凝脂的脸色变得惨白,身影剧烈地摇晃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这……这是周郎的骨笛!你怎么会有?”
骨笛是用周玉郎的骨头制成的,承载着他的阳气和对苏凝脂的爱恋,对依附在画上的苏凝脂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笛声不断传来,苏凝脂的身影越来越透明,像是随时都会消散。
画中的人影也变得平静下来,那些模糊的魂魄停止了嘶吼,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仿佛在为周玉郎哀悼。沈砚的身影从画中走了出来,他看着苏凝脂痛苦的模样,眼神里满是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凝脂,对不起。”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不能让你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苏凝脂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和不舍:“沈公子,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不是背叛。”沈砚轻轻摇头,“我是希望你能解脱。三百年了,你已经等得够久了,该放下了。”
“我放不下!”苏凝脂嘶吼着,身影猛地朝着程班主扑去,想要抢夺骨笛。
程班主早有防备,继续吹着骨笛,笛声变得更加凄厉。苏凝脂的身影在笛声中痛苦地扭曲着,根本无法靠近程班主。
“住手!”沈砚急忙挡在苏凝脂身前,对着程班主大喊,“不要再吹了!再吹下去,她会魂飞魄散的!”
程班主哪里肯听,他的目的是盗取仕女图,如今苏凝脂被骨笛克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他一边吹着骨笛,一边朝着仕女图走去,想要将画取下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画轴的那一刻,苏凝脂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冲破了笛声的束缚,朝着程班主扑去。她的身影变得凝实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决绝。
“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苏凝脂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程班主的肩膀,指甲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肉里。程班主疼得大叫一声,骨笛掉落在地上,笛声戛然而止。
苏凝脂张开嘴,朝着程班主的脖颈咬去。她的牙齿尖锐而冰冷,瞬间咬破了程班主的皮肤,鲜血喷涌而出。程班主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冷,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
沈砚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凝脂吸食着程班主的精血,看着程班主的身体渐渐枯萎,最后变成一堆白骨。
吸食了程班主的精血,苏凝脂的身影变得更加凝实,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眼神里的疯狂却没有丝毫减退。她捡起地上的骨笛,看着上面刻着的花纹和玉佩,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怨恨。
“周郎,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苏凝脂轻轻抚摸着骨笛,声音哽咽,“三百年的等待,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她将骨笛扔在地上,一脚踩碎。骨笛碎裂的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像是周玉郎的哀嚎。画中的那些魂魄也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要消散一般。
沈砚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苏凝脂的执念已经彻底疯狂,再也没有化解的可能。而他,还有那些被困的魂魄,也将永远困在这画中,与苏凝脂一同承受这份痛苦和疯狂。
苏凝脂转头看向沈砚,眼神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沈公子,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留在这沈园里,等待着下一个人,下一场轮回。”
沈砚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场关于执念的轮回,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沈园的铜铃,在夜风中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是在为周玉郎哀悼,又像是在为这场永无止境的疯狂轮回,唱着悲伤的挽歌。而那幅仕女图,依旧挂在正房的墙上,画中的人影越来越多,越来越模糊,却也越来越疯狂,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