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不再是清晨或黄昏的短暂一瞥,有时正午日头最盛时,江面上也会飘起一缕缕淡红的雾气,像是从江底渗出来的血,缠在船板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甜香,与当年活祭符水的味道一模一样。
陈砚手腕上的红绳印记,发烫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起初只是红雾出现时才会灼热,后来哪怕在屋里静坐,印记也会突然发烫,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皮肉。更诡异的是,印记上开始浮现出细微的纹路,像是红绳在皮肤下缠绕、蠕动,渐渐蔓延到小臂,形成一片片网状的红痕。
“哥,印记又严重了。”陈月拿着浸过艾草和朱砂的布条,轻轻擦拭着陈砚的手臂。布条触碰到红痕,立刻冒出淡淡的白烟,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陈砚咬着牙,额头上布满冷汗:“没事,忍忍就好。”
他能感觉到,红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有生命的藤蔓,在皮肤下扎根、生长。偶尔夜深人静时,他还能听到一阵细微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耳边说话,声音细碎而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绳”“祭”“续”三个字。
这日,一个陌生的旅人来到黑水渡。
旅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背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像是许久没有休息。他站在江边,没有像其他旅人那样问路或摆渡,只是盯着江面的红雾,眼神复杂,带着恐惧和……期待。
“你在看什么?”陈砚撑着篙靠岸,沉声问道。
旅人回头,看到陈砚手腕上缠绕的红痕,瞳孔骤然收缩:“你是黑水渡的渡灵人?”
陈砚心中一凛:“你是谁?怎么知道渡灵人?”
旅人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递给陈砚:“我叫顾清玄,祖上是当年协助陈家铸造锁魂珠的巫师——也就是墨尘的同族。这本书,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绳灵记》。”
陈砚接过书,书页粗糙,边缘磨损严重,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古文字,还有一些诡异的插图,画着无数根红绳缠绕着一个人形,红绳的末端,连接着一颗黑色的珠子,与鬼王核心一模一样。
“绳灵?”陈砚皱眉,“这是什么?”
“绳灵是黑水江的本源,比鬼王更古老,也更恐怖。”顾清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当年你的祖先和我的祖先,都误解了真相。所谓的活祭,根本不是镇压鬼王,而是喂养绳灵。红绳是绳灵的触须,活祭的魂魄是它的食粮,鬼王只是绳灵衍生出的怨气聚合体。”
陈砚浑身一震,想起了红痕下的蠕动,想起了耳边的低语:“你是说,我手腕上的印记,是绳灵的触须?”
顾清玄点头,指着《绳灵记》中的插图:“绳灵以魂魄为食,以红绳为媒介。当年第一任活祭自愿献祭,用自己的魂魄与绳灵立下契约,换来了黑水渡的百年安宁。可契约到期后,后人不敢再献祭,便用无辜女子做活祭,欺骗绳灵,这才衍生出鬼王的怨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狂热:“墨尘想夺取鬼王之力,却不知鬼王只是绳灵的弃子。真正的力量,在绳灵本身。我这次来,是为了完成祖先的遗愿,与绳灵重新立下契约——用有罪之人的魂魄喂养它,换永世安宁。”
陈砚握紧了拳头,红痕突然剧烈发烫,耳边的低语变得清晰起来:“续……祭……绳……”
“你想怎么做?”陈砚的声音发颤。
“绳灵的核心,藏在江底的‘绳窟’里,就在寒潭下方。”顾清玄说道,“当年第一任活祭的骸骨,也在那里。我们需要用有罪之人的魂魄,唤醒绳灵,重新订立契约。否则,绳灵的触须会慢慢吞噬你的身体,最终你会成为新的活祭,永远困在江底,替它收集魂魄。”
陈砚心中一沉。他终于明白,红痕的蔓延不是诅咒,而是绳灵在同化他,将他变成新的“容器”。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陈砚问道。
顾清玄从木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眼睛是用黑色的珠子做的,身上缠绕着红绳,与江底、寺庙里的布偶一模一样。“这个布偶,是用第一任活祭的头发和指甲做的。它能感应绳灵的情绪。”
他将布偶放在地上,布偶立刻动了起来,朝着江中心的方向爬去,红绳在地上拖出一道淡淡的痕迹。“你看,绳灵已经不耐烦了。如果我们再不行动,不出三个月,你就会彻底变成绳灵的一部分,而黑水渡,会被红绳淹没,所有人都会成为它的食粮。”
陈月脸色苍白,紧紧握住陈砚的手:“哥,我们不能相信他!他和墨尘一样,都是为了力量!”
顾清玄苦笑:“我不是墨尘。我祖上因协助欺骗绳灵,被绳灵诅咒,世代短寿,不得善终。我这次来,只是想终结诅咒,也救你一命。”
陈砚看着手腕上蔓延的红痕,耳边的低语越来越清晰。他知道,顾清玄说的是真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绳灵同化,力气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冷漠,偶尔看到村里的孩子,竟然会生出一丝莫名的渴望,像是想要抓住他们,献给什么东西。
“好。”陈砚终是点头,“我跟你去绳窟。但我有条件,只能用有罪之人的魂魄,不准伤害无辜。”
顾清玄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成交。三日后,子时出发。我会带来三个罪大恶极之人的魂魄,作为唤醒绳灵的祭品。”
顾清玄离开后,陈月忧心忡忡:“哥,他说的是真的吗?绳灵真的能重新订立契约?”
陈砚握住她的手,红痕的灼热感渐渐平息:“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让自己变成怪物,更不能让黑水渡的人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试试。”
接下来的三天,陈砚开始准备。他将镇水灵龟甲和锁魂珠贴身佩戴,又让陈月将莲花玉佩用红绳系紧,日夜不离身。赵老爹得知后,将祖传的一把青铜剑交给陈砚:“这是当年第一任摆渡人用过的剑,能斩阴邪,或许能帮到你。”
青铜剑剑身发黑,布满了锈迹,却异常沉重,握在手里,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寒气,与红痕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第三日夜里,子时已到。
顾清玄如约而至,他的木箱里,装着三个黑色的坛子,每个坛子里都传来一阵微弱的嘶吼,像是困在里面的魂魄在挣扎。“这三个人,一个是拐卖孩童的人贩子,一个是杀害全家的凶手,一个是贪污赈灾粮的贪官。他们的魂魄罪孽深重,是最好的祭品。”
陈砚没有打开坛子,只是点了点头,撑着乌篷船,带着陈月、顾清玄,朝着江中心驶去。
江面的红雾比往常更浓,像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将船包裹其中。红雾中,隐约能看到无数根细细的红绳,在雾里飘动,像是绳灵的触须,朝着船的方向伸展。
“到了。”顾清玄指着江中心的红雾漩涡,“绳窟就在漩涡下方,寒潭的更深处。”
陈砚将船停稳,与陈月、顾清玄一起,顺着绳索往下潜。红雾在水下也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郁,像是粘稠的血水,缠绕在他们身上。陈砚手腕上的红痕剧烈发烫,像是在与周围的红绳呼应,无数根红绳朝着他的方向聚拢,却在靠近莲花玉佩时,被淡淡的白光弹开。
越往下,红绳越多,像是一片红色的森林。红绳的末端,挂着无数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像是在欢迎祭品的到来。
不知潜了多久,他们终于到达了绳窟。
绳窟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比寒潭的石室还要大,洞穴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绳,红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洞穴笼罩其中。洞穴的中央,有一个高高的石台,石台上,躺着一具骸骨,骸骨的手腕、脚踝、脖颈上,都缠绕着粗壮的红绳,红绳深深嵌进骸骨的骨头里,像是与骸骨融为一体。
这就是第一任活祭的骸骨。
骸骨的胸口,嵌着一颗小小的红色珠子,珠子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无数根红绳从珠子延伸出来,遍布整个洞穴,正是绳灵的核心。
“就是这里。”顾清玄打开木箱,将三个黑色坛子放在石台上,“将罪魂献给绳灵,它就会苏醒,我们就能重新订立契约。”
他正要打开坛子,陈月突然喊道:“等等!这些红绳不对劲!”
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缠绕在第一任活祭骸骨上的红绳,正在缓缓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朝着石台上的坛子伸展。而骸骨的手指,竟然微微动了一下!
“不好!”顾清玄脸色大变,“第一任活祭的魂魄,没有消散,而是被绳灵同化了!它想抢夺罪魂,彻底掌控绳灵!”
话音刚落,洞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墙壁上的红绳疯狂地蠕动,朝着他们扑来。第一任活祭的骸骨缓缓坐了起来,空洞的眼眶里,亮起了淡淡的红光,像是绳灵的眼睛。
“活祭……续……”骸骨的嘴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