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过了半年。
黑水江的水越来越清,清得能看到江底圆润的卵石和穿梭的银鱼。岸边的野草长得茂盛,偶尔有蝴蝶落在草叶上,扇动着彩色的翅膀,一派生机盎然。村里的孩子们常常跑到江边嬉戏,追逐着浪花,笑声清脆,打破了黑水渡多年的死寂。
陈月的气色越来越好,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再也没有夜里惊醒的情况。她学会了织网,每天都会坐在江边,一边织网,一边等陈砚摆渡回来,偶尔还会给路过的旅人递上一杯热茶,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容。
陈砚依旧每天撑着篙摆渡,锁魂珠虽然不再发光发热,却依旧贴身戴着,玉佩和龟甲也被他妥善收好。他以为,墨尘的诅咒只是临死前的疯话,鬼王已经被彻底镇压,那些冤魂也早已投胎转世,黑水渡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平静。
直到那一天,村里的孩子开始失踪。
第一个失踪的是李家的小儿子,名叫小石头,才六岁。那天下午,小石头和几个孩子在江边放风筝,风筝线断了,落在了村东的老井旁边。孩子们都说,小石头去捡风筝,就再也没回来。
李家人疯了一样寻找,把村子、江边、树林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小石头的踪迹。只有老井旁边,留下了一只小小的布鞋,鞋尖朝着井口,像是小石头自己走进了井里。
陈砚跟着村民们来到老井边。这口老井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井口用青石板围着,石板上布满了青苔,井绳磨出的凹槽深达寸许。井口飘着一股淡淡的腐腥气,与之前江里的气味一模一样,只是更淡,更隐蔽。
“会不会是掉井里了?”有村民提议,想要放下绳索下去看看。
陈砚拦住了他,眉头紧锁:“不对劲。井沿没有挣扎的痕迹,这只鞋太整齐了,不像是意外掉落。”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只布鞋。布鞋是新做的,针脚细密,鞋帮上绣着一只小小的老虎,是李嫂亲手绣的。鞋里面是干的,没有沾到半点井水或泥土,仿佛小石头是脱了鞋,主动走进井里的。
更让陈砚心惊的是,鞋尖上缠着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很新,红得刺眼,与当年活祭女子手腕上的红绳一模一样,只是更细,像是专门为孩子准备的。
“红绳……”陈砚的指尖触碰到红绳,一股熟悉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像是摸到了江底的寒冰。他猛地抬头看向井口,井口的雾气似乎比周围更浓,隐隐有一缕红丝从井里飘出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又钻回了井里。
“这井……不对劲。”赵老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井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这口井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连通着黑水江的水脉,当年就是用这口井的水,调制的活祭符水。”
陈砚心中一沉。连通水脉?难道是鬼王的怨气,顺着水脉,从井里冒出来了?
“孩子们呢?其他孩子在哪里?”陈砚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在……在那边玩。”一个村民指着不远处的草丛。
陈砚跑过去,只见剩下的几个孩子都蹲在草丛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诡异笑容,和当初墨尘操控的白衣“尸体”笑容如出一辙。
“孩子们!”陈砚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摇晃其中一个孩子的肩膀。
孩子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着陈砚,嘴里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江底冷,要红绳,暖身子……”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陈砚的心脏。江底冷,要红绳——这正是当年活祭女子常说的话,也是妹妹被救回来后,偶尔念叨的梦话。
鬼王没有被镇压!它顺着水脉,通过老井,开始操控村里的孩子!
“快把孩子们带回家,锁在屋里,不准出门!”陈砚对着村民们大喊,“尤其是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开门!”
村民们被孩子们的样子吓坏了,连忙抱起孩子,往村里跑去。陈砚和赵老爹留在老井边,盯着那口黑漆漆的井口,空气中的腐腥气越来越浓。
“砚娃,怎么办?”赵老爹的声音带着颤抖,“鬼王是想把孩子们当成新的活祭,重演当年的罪孽!”
陈砚握紧了胸口的玉佩和龟甲,玉佩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他的焦虑:“它想利用孩子的纯净魂魄,滋养自己的力量。当年的活祭是成年女子,怨气重,却也容易被净化;孩子的魂魄太纯,一旦被吞噬,鬼王的力量会变得更强大,到时候,谁也拦不住它。”
他走到井边,探头往下看。井水漆黑一片,看不到底,像是一口连通地狱的通道。井壁上,缠绕着无数根细细的红绳,红绳从井底延伸上来,贴在潮湿的井壁上,像是一条条红色的蚯蚓,在黑暗中蠕动。
“我下去看看。”陈砚说完,就要解腰间的绳索。
“不行!”赵老爹连忙拉住他,“井底太危险,说不定鬼王的本体就在下面!你不能去!”
“我必须去。”陈砚的眼神坚定,“如果不阻止它,更多的孩子会失踪,整个村子都会被它毁掉。月娃也会有危险。”
他挣脱赵老爹的手,将绳索牢牢系在井边的老槐树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间。玉佩和龟甲被他贴身藏好,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握在手里。
“赵老爹,我下去后,若是半个时辰还没上来,你就立刻带着村里的人往南跑,永远不要再回黑水渡。”陈砚叮嘱道。
赵老爹含泪点头:“砚娃,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陈砚深吸一口气,抓住绳索,一点点往下滑。井壁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滑得很,红绳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冰凉的触感像是有生命一般,想要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来。
越往下,腐腥气越浓,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像是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却被腐腥气包裹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井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滴答”“滴答”,像是有人在井底流泪。
滑到约莫三丈深的地方,陈砚的脚突然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心脏猛地一缩——是小石头!
小石头漂浮在井水里,身体被无数根红绳缠绕着,红绳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渗出血迹,将周围的井水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他的眼睛闭着,嘴角挂着那道诡异的笑容,和之前的白衣“尸体”一模一样。
“小石头!”陈砚想要伸手去救他,却发现小石头的身体异常沉重,红绳像是扎根在他的皮肉里,根本扯不动。
就在这时,井底传来一阵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转动什么机关。紧接着,陈砚感觉到脚下的井水开始流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将他往井底拉扯。
他握紧匕首,想要割断缠绕在小石头身上的红绳,却发现匕首刚碰到红绳,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红绳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幽光,与鬼王的怨气一模一样。
“江底冷……要红绳……”小石头突然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神看着陈砚,嘴里依旧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向井底的黑暗处。
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井底的黑暗中,隐约有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一动不动,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却在黑暗中散发着浓烈的怨气,让他浑身发冷。
黑影的周围,缠绕着无数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都系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这些日子失踪的孩子们!他们都漂浮在井水里,被红绳缠绕着,像是一串被串起来的祭品。
“鬼王!”陈砚怒吼一声,催动体内的力量。胸口的玉佩突然发热,发出一阵淡淡的白光,照亮了井底。白光所及之处,红绳微微颤抖,怨气似乎被压制了一些。
黑影似乎被白光激怒了,发出一阵沉闷的嘶吼,井底的井水瞬间沸腾起来,红绳疯狂地蠕动,想要缠绕住陈砚的身体。
陈砚连忙往上爬,却发现绳索被红绳缠住了,动弹不得。红绳顺着绳索往上爬,很快就缠绕到了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像是要钻进他的骨头里。
“砚娃!快上来!”井口传来赵老爹的呼喊声,伴随着村民们的惊呼。
陈砚知道,自己不能被困在这里。他掏出怀里的龟甲,将龟甲贴在缠绕的红绳上。龟甲一碰到红绳,就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红绳像是被灼烧一般,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收缩,松开了绳索。
他趁机往上爬,速度极快,手臂被红绳划出一道道血痕,却顾不上疼痛。就在他快要爬到井口时,井底的黑影突然动了,一根粗壮的红绳猛地射了上来,朝着他的脚踝缠去。
“小心!”赵老爹大喊着,想要拉他一把。
陈砚下意识地抬脚躲闪,红绳擦着他的脚踝飞过,缠住了他的裤腿。一股巨大的拉力从井底传来,想要将他拖回井底。他死死地抓住绳索,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的青筋凸起。
胸口的玉佩和龟甲同时发光,一白一金两道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红绳的拉力。陈砚趁机用力往上爬,终于爬出了井口,被赵老爹和村民们拉了上来。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的衣衫都被汗水和井水浸湿,手腕和脚踝上布满了红绳留下的勒痕,火辣辣地疼。
“井底……井底有很多孩子,被红绳缠着……”陈砚喘着气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虚弱。
村民们脸色惨白,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的娃……我的娃还在下面……”
“不行,不能再让鬼王害人了!”陈砚猛地站起身,握紧了玉佩和龟甲,“赵老爹,你立刻组织村民,把所有孩子都看好,不准离开家门半步。我去江底,找到寒潭,彻底封印鬼王!”
“砚娃,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赵老爹说道,“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行!”陈砚摇了摇头,“江底寒潭的怨气太重,普通人去了只会被吞噬。你们留在这里,守护好村里的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看向陈月,只见妹妹站在人群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很坚定:“哥,我跟你去。我的玉佩能感应鬼王的怨气,或许能帮到你。”
“不行!”陈砚立刻拒绝,“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哥,我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丫头了。”陈月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玉佩的温热透过掌心传递过来,“玉佩在我身上,鬼王的怨气伤不了我。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些孩子的魂魄在哭,他们需要我们救他们。”
陈砚看着妹妹坚定的眼神,心中一软。他知道,妹妹说的是对的,玉佩能保护她,而且她的感应或许真的能帮到自己。
“好。”陈砚点了点头,“但你必须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开我身边。”
陈月用力点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