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砚每次摆渡,都会留意江面上的动静,希望能再遇到那个穿红衣的女子,或者找到更多关于妹妹的线索。可江面上依旧只有浓雾、漂浮的纸人、断裂的红绳,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穿红衣的女子。
锁魂珠被他用红绳系着,戴在手腕上,和妹妹当年系在他脖子上的玉佩呼应着。珠子一直是冰凉的,即使在太阳底下,也没有半点温度,像是有生命一般,偶尔会轻轻颤动一下,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这日,天刚擦黑,陈砚正要解开船绳,准备摆渡,却看到村里的王寡妇,抱着一个纸糊的小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王寡妇约莫三十多岁,丈夫早死,唯一的儿子在半年前掉进黑水江里,淹死了。从那以后,她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每天都要往江里扔纸船,说是要给儿子摆渡,让他往南去投胎。
“陈老爹,陈老爹!”王寡妇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带着哭腔,“你帮我给我儿子渡一次船吧!这是我给他做的纸船,你让他坐上,往南去,别在江里飘着了,他怕黑!”
陈砚皱了皱眉。王寡妇的儿子是淹死的,属于枉死,怨气重,而且是“恋世”的魂灵,按照黑水渡的规矩,是不能渡的。而且,纸船是给死人用的,摆渡时不能带这种东西,否则会引来江里的其他魂灵。
“王嫂,你回去吧。”陈砚说道,“娃已经走了,你这样做,没用的。而且,纸船不能带上船,会坏了规矩。”
“没用?怎么会没用!”王寡妇突然激动起来,把纸船往陈砚怀里塞,“我儿子说了,他在江里冷,怕黑,只有坐上纸船,才能往南去!陈老爹,你就帮帮我吧!我给你钱,我给你磕头!”
她说着,就要往地上跪。陈砚连忙扶住她,叹了口气:“王嫂,不是我不帮你,是规矩不能破。你这样做,不仅帮不了娃,还会害了他。”
“害了他?”王寡妇愣住了,眼神迷茫,“我怎么会害他?我是他娘啊!”
“江里有‘东西’,专门抓恋世的魂灵。”陈砚说道,声音低沉,“娃若是恋着你,不肯往南去,就会被那些‘东西’抓住,永远困在江里,不得超生。你现在每天给他扔纸船,就是在提醒他,你还在等他,他就更不肯走了。”
王寡妇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那我怎么办?我想我儿子,我想让他好好投胎,我不想让他困在江里受苦!”
陈砚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晚,我给你破例一次。纸船我带上,给娃烧了,算是送他一程。但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要再往江里扔纸船了,也不要再想他了,让他安心走。”
王寡妇连忙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答应!我答应!陈老爹,谢谢你,谢谢你!”
陈砚接过纸船,放在船尾。纸船是用黄纸糊的,约莫一尺长,上面画着小小的船桨、窗户,还有一个纸糊的小人,穿着和王寡妇儿子生前最喜欢的衣服,模样栩栩如生。只是,纸人的眼睛是用墨笔画的,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解开船绳,陈砚撑着篙,乌篷船缓缓驶离岸边。雾比往常更浓了,马灯的光只能照见纸船和纸人,纸人的影子投在船板上,随着灯光晃动,像是活了过来一样。
船行驶到江中心时,陈砚拿起纸船,准备点燃。就在这时,锁魂珠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让他打了个寒颤。
同时,他听到江水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哗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靠近。
陈砚心中一凛,握紧了手里的火折子,警惕地看向江面。雾里,他隐约看到水下有一个黑影,正在朝着船的方向游来。黑影很大,看不清是什么,只能看到它游动时激起的涟漪,在墨黑色的江面上扩散开来。
“谁?”陈砚沉声喝道,手里的篙紧紧握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黑影没有回应,依旧朝着船的方向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砚能看到它的轮廓了——那是一个人的形状,却比正常人高大得多,四肢粗壮,像是被水泡胀了一样,头发很长,散在水里,像是水草。
是水鬼!
陈砚的心跳瞬间加快。他摆渡三十年,虽然见过不少魂灵,却很少遇到水鬼。水鬼是枉死在江里的人变的,怨气极重,专门抓活人或者恋世的魂灵,拖进江底,让他们替自己受苦。
就在这时,船尾的纸船突然晃动了一下,纸人竟然从纸船上站了起来,朝着水下的黑影挥了挥手。
陈砚吓得浑身一僵。纸人是死物,怎么会动?
水下的黑影似乎看到了纸人,游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停在了船的下方,不再靠近。
陈砚趁机点燃了火折子,凑到纸船前。纸船很快就烧了起来,火焰是幽蓝色的,不像正常的火焰那样温暖,反而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纸人在火焰中挣扎着,像是想要逃跑,却被火焰困住,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融进了浓雾里。
青烟飘向江面上的黑影,黑影像是被青烟吸引,缓缓地朝着青烟飘去,然后一点点沉入江底,消失不见了。
陈砚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刚才的一幕,太过诡异了,纸人竟然会动,还能吸引水鬼。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锁魂珠,突然发出了一阵幽幽的光。光芒照亮了船板,他看到纸船燃烧后的灰烬里,竟然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字:“娘,我冷,江底有姐姐。”
姐姐?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王寡妇的儿子只有六岁,没有姐姐。而且,这字迹虽然稚嫩,却有些眼熟,像是……像是妹妹小时候的笔迹!
妹妹失踪时已经十八岁了,字迹早就变得成熟了,可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分明是妹妹十岁左右时的样子。
难道,妹妹被困在江底?王寡妇的儿子,在江底看到了妹妹?
陈砚捡起纸条,纸条是用黄纸做的,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江底的淤泥味。他握紧纸条,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
妹妹到底在哪里?江底有什么?为什么王寡妇儿子的纸船里,会有妹妹小时候写的纸条?
回到岸边时,王寡妇还在等。看到陈砚回来,她连忙迎上来:“陈老爹,我儿子……他走了吗?”
陈砚点了点头:“走了,坐上纸船,往南去了。你以后,不要再想他了,好好过日子。”
王寡妇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陈砚没有告诉她纸条的事情。他知道,王寡妇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告诉她这些,只会让她更痛苦,也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回到家里,陈砚把纸条摊在桌子上,仔细看着。纸条上的字迹,确实是妹妹小时候的笔迹,他不会认错。妹妹小时候,写字总是歪歪扭扭的,“冷”字的两点水,总是写得像两颗小豆子,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而且,纸条上写着“江底有姐姐”,这个“姐姐”,会不会就是指妹妹?
陈砚想起了锁魂珠,想起了那个穿红衣的女子,想起了赵老爹的话。他觉得,妹妹的失踪,一定和江底有关,和黑水渡的秘密有关。
他决定,要去江底看看。
可黑水江深不见底,江水流速快,而且有很多暗礁和漩涡,还有水鬼出没,想要下到江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怎么可能下到江底?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锁魂珠又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陈砚低头看向锁魂珠,只见珠子上的“月”字,竟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在发光一样。
他突然想起了赵老爹说的话,锁魂珠是用枉死女子的头发和指甲磨成粉,混合着朱砂和尸油做的,用来锁住魂灵的记忆和怨气。那么,这颗锁魂珠,会不会是妹妹的?
如果锁魂珠是妹妹的,那么它一定能感应到妹妹的位置。或许,借助锁魂珠的力量,他能下到江底,找到妹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陈砚知道,这很危险,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为了找到妹妹,他愿意冒险。
他开始准备下江的东西。他找来了结实的绳子,一端系在岸边的老槐树上,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他还准备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用来防备江里的水鬼和其他危险;他把锁魂珠紧紧握在手里,又把妹妹系在他脖子上的玉佩贴身戴着,希望能得到妹妹的保佑。
一切准备就绪,已是深夜。雾又浓了起来,江面上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啵”声,像是有人在水下叹气。
陈砚来到岸边,把绳子系在腰上,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了黑水江里。
江水冰冷刺骨,像是无数根冰针,扎进他的皮肤里,让他瞬间失去了知觉。他强忍着寒冷和疼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可江水是墨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锁魂珠发出的幽幽白光,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小片地方。
他按照锁魂珠颤动的方向,一点点往下潜。江水的压力越来越大,压得他胸口发闷,呼吸困难。他能感觉到周围有水流在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游过,带着一股腥冷的气息。
不知潜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江底的轮廓。江底全是黑色的淤泥,淤泥里埋着很多骨头,有动物的,也有人的,白花花的,在锁魂珠的白光下,透着一股诡异的惨白。
锁魂珠的颤动越来越剧烈,像是在告诉他,妹妹就在附近。
陈砚继续往下潜,穿过一层厚厚的淤泥,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洞穴。洞穴很小,只能容一个人进出,洞口被水草和藤蔓覆盖着,若不是锁魂珠的指引,根本发现不了。
洞穴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和那个穿红衣的女子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陈砚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他钻进洞穴,洞穴里很窄,只能匍匐前进。走了约莫十几步,洞穴突然变得宽敞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石室。
石室里没有水,干燥得很。墙壁上镶嵌着一些发光的石头,照亮了整个石室。陈砚看到,石室的中央,放着一个石棺,石棺是黑色的,上面刻着很多诡异的符文,和他在妹妹失踪前的住处墙上看到的符文一模一样。
石棺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正是他之前在江面上遇到的那个!
“你果然来了。”女子转过身,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的眼睛依旧是死水一样的平静,没有半点情绪。
“你到底是谁?”陈砚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我妹妹在哪里?”
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指了指石棺:“你的妹妹,就在里面。”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沉,快步走到石棺前。石棺没有盖盖子,他探头一看,只见石棺里躺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散落在石棺里,脸色白得像纸,正是他失踪三年的妹妹,陈月!
妹妹的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痛苦。她的手腕上,也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的锁魂珠,和陈砚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暗,像是失去了光泽。
“妹妹!”陈砚想要伸手去抱妹妹,却被穿红衣的女子拦住了。
“别碰她。”女子说道,声音依旧很轻,“她还活着。”
“活着?”陈砚愣住了,“她怎么会活着?她已经失踪三年了,而且……而且她躺在石棺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她不是普通人了。”女子说道,“她是‘活祭’,是用来祭祀水神的。三年前,村里大旱,颗粒无收,赵老爹他们说,只有用一个年轻女子做活祭,祭祀水神,才能换来雨水。你的妹妹,被他们选中了。”
陈砚的眼睛瞬间红了:“什么?活祭?赵老爹他们……他们竟然做出这种事!”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大旱,确实持续了半年,村里的庄稼都枯死了,人们都快饿死了。后来,突然下了一场大雨,缓解了旱情,人们都说是水神显灵了。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雨会下得这么及时,现在才知道,这场雨,是用妹妹的命换来的!
“他们没有杀她。”女子说道,“活祭不需要死,只需要把她放在江底的石室里,用锁魂珠锁住她的魂魄,让她成为水神的‘容器’,永远留在江底,这样水神就会保佑村里风调雨顺。”
“水神?什么水神?”陈砚咬牙切齿地问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水神!都是赵老爹他们编造的谎言!”
“水神是存在的。”女子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水神就是我。”
陈砚猛地抬头,看向穿红衣的女子:“你……你是水神?”
“我本是百年前的一个摆渡女,被村里人选为活祭,放在了这里。”女子说道,“他们用锁魂珠锁住我的魂魄,让我成为了水神,永远留在江底,守护着村里的平安。你的妹妹,是接替我的人。三年后,当她的魂魄完全被锁魂珠同化,她就会成为新的水神,而我,就可以解脱了。”
陈砚终于明白了。黑水渡的秘密,就是用活祭祭祀“水神”,而“水神”,其实是被锁住魂魄的枉死女子。村里的人,为了自己的平安,不惜牺牲无辜的女子,把她们困在江底,永远不得自由。
“我要带妹妹走!”陈砚说道,想要再次伸手去抱妹妹。
“你带不走她。”女子摇了摇头,“锁魂珠已经锁住了她的魂魄,她的身体和江底的石室连在了一起,离开这里,她就会立刻死去。而且,村里的人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他们需要水神的保佑,需要风调雨顺,谁要是破坏了活祭,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谁。”
“我不管!”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能让她永远困在这里!就算是死,我也要带她走!”
他说着,拔出匕首,朝着石棺上的符文刺去。他觉得,只要破坏了符文,就能解开妹妹和石室的联系,带她走。
可匕首刚碰到符文,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了,陈砚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嘴角流出了鲜血。
“没用的。”女子说道,“符文是祖上传下来的,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不是你能破坏的。而且,你要是强行带她走,不仅她会死,你也会死,村里的人也会因为失去水神的保佑,再次遭遇天灾人祸。”
陈砚瘫坐在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他想要救妹妹,却这么难。
“那我该怎么办?”陈砚看着女子,眼神中充满了哀求,“我不能让妹妹困在这里,我也不能让村里的人再用活祭的方式,牺牲更多的无辜女子!”
女子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一个办法。你可以成为新的摆渡人,不是渡魂,而是渡‘活祭’。你需要找到一个愿意接替你妹妹的人,让她成为新的活祭,这样你妹妹就能解脱了。而且,你还可以改变活祭的规则,不再用无辜的女子,而是用那些作恶多端、该死的人。”
“接替?”陈砚愣住了,“谁会愿意接替妹妹,被困在江底?”
“会有的。”女子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别人的平安,或者换取自己的解脱。而且,你可以去找赵老爹他们,让他们停止这种残忍的活祭方式,否则,水神就会发怒,让村里再次遭遇天灾人祸。”
陈砚知道,女子的话,是唯一的办法。他虽然不愿意让别人来代替妹妹,但他更不愿意让妹妹永远困在江底。而且,他要改变活祭的规则,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付出代价,而不是牺牲无辜的女子。
“好。”陈砚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成为新的摆渡人,渡‘活祭’,改变规则,救我妹妹。”
女子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谢谢你。我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了。”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一样:“我会帮你。锁魂珠会指引你找到合适的人,石棺上的符文,也会听你的指挥。从今往后,你就是黑水渡的‘渡灵人’,连接阴阳,渡化罪孽。”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失在了石室里。只有一缕淡淡的冷香,还留在空气中。
陈砚走到石棺前,看着妹妹熟睡的脸庞,眼泪掉了下来。他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轻声说道:“妹妹,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他转身,朝着洞穴外走去。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艰难,他要面对村里人的反对,要找到合适的“活祭”,要改变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则。但他不会退缩,为了妹妹,为了那些无辜的女子,他必须坚持下去。
回到岸上,天已经亮了。陈砚解开腰上的绳子,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握紧手腕上的锁魂珠,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黑水渡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一定要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付出代价,一定要救妹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