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组数据的记录。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筋骨都有些僵硬。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
我先回去了。我跟冯秋阳打了声招呼,脱下实验服,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走出了实验室。
深夜的基地格外安静,走廊的灯光昏黄而悠长,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在我拐过一个弯,准备走向宿舍楼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会遇到我,脚步顿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清了来人,是夜磷枭。他好像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只是,他此刻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的无措与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心疼与浓烈占有欲的复杂情绪,深沉得像一潭旋涡,要将我整个人都吸进去。
那目光太过灼热,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皮囊下剥离出来,仔细检阅。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头泛起一丝困惑。他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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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曦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狼藉的房间里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光带中,无数尘埃正漫无目的地飞舞。
空气里弥漫着宿醉的酒精味和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欲过后的靡靡气息。
张扬在一阵尖锐的头痛中醒来。他烦躁地了一声,宿醉的恶心感混杂着内心的空虚与懊悔,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睡在身侧的女人沈玥。
女人的长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肩膀,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疯狂的痕迹。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酒精催化下的失控,耳边那一声声刻意模仿的娇媚呻吟……啊,三当家,你好棒……
张扬的眼神闪烁起来。他清楚地知道,那声音是假的,那顺从是装的,身边的这个人,更不是他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可昨夜,在酒精与欲望的驱使下,他几乎要将眼前这个模糊的身影与沈璃的影子重叠。他在极致的快感中追逐着那个幻影,却又清醒地明白这不是她。这种矛盾的撕扯感,让他更加疯狂,也让他此刻更加空虚。
你醒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不知如何面对的狼狈。
沈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体的酸痛让她蹙了蹙眉,但她很快便掩饰过去,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更多暧昧的痕迹。她温顺地应了一声:嗯,三当家,我们……是不是该起来了?
张扬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过她裸露的肩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视线。他几乎是狼狈地翻身下床,背对着她开始穿衣服。不用急……他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快得像在逃离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他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转身。等下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他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跋扈,却唯独不敢直视沈玥的眼睛。
沈玥心里藏着自己的盘算,自然不会留下。她也跟着起身,忍着不适套上自己的衣服,柔声说:“三当家,我还得去训练,早餐就不跟你吃了,我先走了。”
等等。张扬闻言,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挽留,手臂却僵在了半空,最终只不轻不重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
他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向沈玥,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此刻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却又藏着一丝飘忽的不安。昨晚……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感受到他手腕的力道,沈玥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无害的表情。她垂下眼睫,完美地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亲昵:我知道了,三当家。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毕竟……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根软刺,扎得张扬心里莫名烦躁。他忽然觉得她这副温顺的样子无比廉价,和记忆中沈璃那清澈倔强的眼神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种刻意的讨好和依附。
心头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厌烦。他缓缓松开了手,转过身去,假装整理着并不凌乱的衣袖,耳根却悄悄地红了。那就好……走吧。
沈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停留,悄然无声地拉开门,迅速消失在走廊里。
而此时,夜磷枭正提着一份精心准备的早餐,走在通往五层的走廊上。他昨晚在自己的房间等了一夜,那张巨大的床上,始终只有他一个人。他知道我在实验室,知道我为了研究可以废寝忘食,可那份空落落的感觉,还是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所以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地去厨房,亲手为我准备了温热的牛奶和三明治,想去实验室给我一个惊喜。他的璃璃,一定累坏了。
然而,就在他拐过五层的转角时,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一扇门被轻轻拉开,一个女人从张扬的房间里匆匆走了出来。她低着头,脚步很快,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熟悉的弧线。
那个背影……
夜磷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高,体型,发长,甚至连走路时微微摆动腰肢的姿态……都和他的璃璃一模一样。
轰——
仿佛有一颗炸弹在他脑海里瞬间引爆,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让他痛彻心扉的背影。他手中的早餐袋被指节捏得变了形,发出刺耳的声。袋子里的牛奶还是温的,可他的血液却在这一刻寸寸结冰。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的璃璃昨晚是在实验室,她亲口说的。她不会骗他……她怎么会骗他?
可是……万一呢?万一张扬……
这个念头像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一股混杂着暴怒,嫉妒和恐惧的黑色火焰从心底最深处燃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甚至产生了一股冲动,想立刻冲上去,抓住那个女人的头发,让她转过脸来,让他看个清楚!或者,直接冲进张扬的房间,将那个敢觊觎他所有物的混蛋碎尸万段!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拉回了一丝清明。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冷静……夜磷枭,冷静下来。
他强迫自己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只是背影相似而已……基地里人这么多,有相似的背影很正常。璃璃不会……她一定还在实验室等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松开几乎要被捏烂的早餐袋,垂下眼帘,将眼中所有的疯狂与杀意尽数掩盖。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略带无措的温和表情,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尚未散尽的阴霾。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迈开脚步,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只是这一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沉重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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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复杂的夜磷枭,心里的困惑越来越深。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尚未散尽的清晨寒意,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老公?我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一大早的,站在这里发呆。
我的声音似乎将他从某种深沉的情绪中唤醒。他眼中的旋涡瞬间敛去,眨了眨眼,那双桃花眼又恢复了平日里清澈无辜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深沉只是我的错觉。
没,没什么。他似乎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然后将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举到我面前,璃璃,我给你带了早餐。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纸袋,里面似乎装着三明治和牛奶。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的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奈和暖意。这个傻瓜,大概是等了我一晚上,又一大早跑来给我送吃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笑着接过早餐,话一出口,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在解释什么,仿佛在担心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果然,他听完我的话,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像精密的仪器,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脸,我的头发,我的衣服,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半晌,他才用一种比平时更重,更沉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想你了。
这两个字砸在我的心上,沉甸甸的。不像平日里的撒娇,更像是一种郑重其事的确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我们进去说吧,外面冷。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转身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他跟了进来,将早餐轻轻放在实验台上,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了我的身边。他靠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和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好闻的味道。我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发顶,像是在……嗅着什么。
这个认知让我有些脸热,又有些好笑。他这是属小狗的吗?
没休息好?眼睛有点红。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心疼。我感觉到他抬起了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但那只手却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嗯,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回去。我点点头,开始收拾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将数据记录本整理好。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跟随着我,那种专注和沉默,让我有些无法忽视。
好,不急。他应了一声,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插进了口袋里。实验室里只剩下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声音刻意放得十分随意,像是随口一提的闲聊。
刚才……来的路上,看到五层有个女生从张扬房间出来。
我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仿佛真的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八卦。
背影有点像你,吓我一跳。他继续说道,眼睛却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我的反应,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在我不经意间,已经悄然收紧,指节泛白。
说完,他立刻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补充道:我这脑子,肯定是想你想魔怔了。
我看着他那副紧张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明白了刚才他那些奇怪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在吃这种飞醋。
我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心底最后那点困惑也彻底消散了。我放下手中的试管,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紧绷的脸颊。
这么想我啊?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和宠溺。
感受到我指尖柔软的温度,他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的暗流,我心里的怀疑,以及他脑海中那可怕的猜想,都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是啊,想你想得发疯。他顺势握住我捏着他脸颊的手,将我的手掌贴在他自己的脸上,轻轻地蹭了蹭。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满满的,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以后……别在实验室待这么久,好吗?我会担心。
那声音里的恳求和后怕是如此真实,让我的心不由得一软。我只当他是因为等了我太久,才会如此不安。
他很快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身影深深刻进他的眼底。收拾好了吗?我们回去,吃完早餐你补个觉。
我笑着点头,任由他牵起我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得有些惊人,紧紧地包裹着我的手,力道大得仿佛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一样。我只当是他太过想念我,却没能读懂,在那份滚烫的眷恋之下,还藏着劫后余生般的恐惧,以及……一场即将因我而起的,失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