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上冰凉的颤抖。我们之间,第一次陷入了如此沉重而绝望的沉默。夜磷枭看着我空出来的手,那双总是盛满星辰的桃花眼,瞬间黯淡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将我们困在原地。房间里明明开着暖气,我却觉得四肢百骸都浸在寒潭里,冷得刺骨。他眼中的惊惶像一根尖锐的针,扎进我的心脏,带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可我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那些盘桓在我心头许久,被我强行压下的梦魇,此刻终于挣脱了枷锁,化作利刃,横亘在我们之间。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每一次都带着颤抖的质问。
“逢场作戏?”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是砂纸划过喉咙,“那,你说没碰过她们,意思是没跟她们做到最后一步,还是会抱她们,吻她们?不对,你说没碰就没碰?那喝醉了呢?”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它像一把双刃剑,既割向他,也刺向我自己。我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既渴望一个否定的答案,又病态地准备好迎接最坏的现实。
“你怎么确定她们不会有谁忽然带着个小孩过来说是你的孩子让你负责……”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我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夜磷枭的呼吸猛地一滞,他不能接受的是他的乖乖不信他。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弯下腰与我平视。
“乖乖……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我以我的生命发誓,除了你,没有任何女人会让我有感觉。就算喝醉了也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那个运筹帷幄、视万物为棋子的夜磷枭,此刻在我面前,慌乱得只想得到我的信任。
“如果真有女人敢带着孩子来冒认……”他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狠戾,那种属于“暗火”主宰者的冰冷杀意,但那抹狠戾很快就被更深沉的痛苦淹没了,“我会做亲子鉴定,然后……处理掉一切麻烦。但绝不会让这种事影响到我们,影响到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后悔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脏里挤出来的。“是我的错,我为了做任务不择手段,让你受了委屈……对不起,璃璃……”
“你……”一股无名的火混合着滔天的委屈,猛地涌上我的心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我抬起颤抖的手,指着他,声音因为哭泣而支离破碎,“我怎么信你?你说为了任务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但是你当初接近我的时候也是为了任务,怎么就有感觉了?你肯定在骗我……”
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想为我擦去泪水,却又怕被我决绝地推开。
“璃璃……”
他急切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此时的他有口难辩,我的无理取闹却让他慌乱不已。他卡住了,这个平日里言辞锋利、能轻易玩弄人心的男人,此刻却笨拙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亲手撕裂自己的心脏,将那颗为我跳动的心血淋淋地捧到我面前。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像对你这样.……”他看着我不断滑落的泪水,感觉自己正被一寸寸地拖入无间地狱。“璃璃,别哭,求你别哭……”
他在我面前,用上了“求”这个字。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是深沉算计的桃花眼,此刻眼眶通红,盛满了近乎哀求的脆弱。他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个被他亲手打碎的局面,只能无助地看着我,任由我的泪水将他凌迟。
可我停不下来。那些委屈和不安,像决堤的洪水,一旦找到了宣泄口,便再也无法遏制。我倔强地扭过头,不去看他那张写满痛苦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控诉:“你说我不一样,可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遇到另一个女人又和我不一样,你又对她感兴趣,然后跟她……”
“不会有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急切地打断。“不会有下一个了,永远不会。”
见我扭着头不肯看他,他心急如焚。下一秒,我听到了膝盖与地毯接触的闷响。我震惊地回头,看到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夜磷枭,竟然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让自己处在一个仰望我的位置。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那里的皮肤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几乎要碎裂的认真:“璃璃,以前那些女人对我来说,不过是黑暗生活里一点转瞬即逝的过客,而你……你是我的光,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那双泛红的桃花眼里,此刻只映着我泪流满面的倒影。他生怕我不相信,眼底的水光越来越盛,仿佛下一秒,这个从不示弱的男人也要落下泪来。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过去的自己千刀万剐,只为换你一个笑容……”
他的话语像最滚烫的烙印,烫在我的心上。我的心软了,也更痛了。我看着他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看着他眼中的绝望,可那些该死的怀疑,依然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绕着我。
“我才不信……”我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这句无意识的低语,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他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绝望。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惊愕地看着他。他要做什么?
只见夜磷枭咬紧牙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决绝到近乎疯狂的神情。他将那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然后,在我惊恐放大的瞳孔中,他猛地用力,将匕首深深地刺了进去!
“啊——!”我瞬间瞪大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没有惨叫,只有利刃刺入皮肉那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鲜血瞬间涌出,像盛开的血色蔷薇,迅速染红了他身上那件昂贵的白色衬衫。
“每一滴血,都为我的过去赎罪。”
他的脸色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可他却强忍着,连一丝痛苦的呻吟都没有发出,只是固执地、死死地看着我。
“这样……够吗?璃璃……”他握着匕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发出微弱又惊心动魄的声响。他却像一尊感觉不到疼痛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自残的方式,祈求我的信任。
“你干嘛?!”我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谁说让你这样了? 赶紧去医务室……”
我冲上前想去扶他,想去拔掉那把可怕的匕首,可他却用眼神制止了我。
“不,”他倔强地站在原地,失血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透明感,那双桃花眼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却依然固执地凝视着我,“除非你说……你相信我。”
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摇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却仍旧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我对峙。
“相信我不会再有别人,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地板上,那片血泊在不断扩大,像一朵妖异的花。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混合着恐惧、心痛和无尽的悔恨。我怎么会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我相信你!”我哭着喊道,“我信你!你跟我去医务室好不好……”
听到我的话,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骤然放松下来。那双一直固执地锁定我的眼睛,终于失去了焦点。
“璃璃……”
他因失血过多而眼前一黑,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向我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他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膝盖一软,高大的身躯眼看就要向我倒下。
世界在旋转,耳边是她带着哭腔的、他渴望了半生的那句“我相信你”。
这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天籁。
像一道赦免令,将他从名为“过去”的炼狱中解救出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眩晕和黑暗。
肩膀的剧痛已经麻木,远不及她每一滴眼泪落在他心上的灼痛。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视线里的她变得模糊而摇晃。
倒下去的瞬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混沌的意识——
不能压到她。
不能压到璃璃和宝宝。
这个念头成了他最后一丝清明的执念。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强行扭转身体的重心,努力朝着旁边的空地倒去。哪怕是昏迷,他的本能也在不计代价地保护她。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感到一双柔弱却无比坚定的手臂,试图支撑住他沉重的身体。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她沾染了他鲜血的双手……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缕思绪。
……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冰冷而刺鼻。我坐在病床边,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包扎好,左肩缠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病号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静静地睡着,没有了平日的强大与算计,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像个卸下所有防备的孩子。
可我眼中的泪水,却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我,是我把他变成了这样。如果我能多一点信任,如果我没有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悔恨和心疼像两只巨手,紧紧攫住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老公……”
一个称呼,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我唇边溢出。
“对不起,”我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些假设,我不该不信任你……”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依旧没什么血色,却在听到那个称呼后,瞳孔微微一缩,有什么东西,在眼底瞬间亮了起来。
“璃璃……”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沙哑,却伸出那只被我握着的手,反过来,用指腹小心翼翼地触碰我脸上的泪痕。
“不要道歉,是我的错。”他的手指轻轻描绘着我的轮廓,眼中满是化不开的珍视和爱意,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个微弱却满足的笑。“听到你叫我老公……我宁愿再挨一刀,只要能换来这个称呼。”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吸进去,生怕一眨眼,这一切都只是他失血过多的幻觉。“再说一遍,好吗?”
我的心又酸又软,看着他眼中的期盼,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了那一个他想听的词。
“老公。”
“嗯。”他应了一声,原本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血色,眼中闪烁着近乎虔诚的光芒,亮得惊人。“再叫一次……”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渴望,敲击在我的心尖上。
我不由自主地又唤了一声:“老公。”
他满足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缱绻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他不顾肩上的伤口,微微抬起身子,想要离我更近一些。
这个动作扯动了他手上的输液管,针头下的皮肤微微鼓起,看得我心惊肉跳。
“璃璃……我的璃璃……”他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浓情,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内心的情感,“过来,让我抱抱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