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表明的态度也已清晰。留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里,除了徒增彼此的折磨,再无任何意义。我转身,冰冷的指尖触上门把,用力一拧,纹丝不动。
心头的火气“蹭”地一下又冒了上来。我扭头瞪着他,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厌烦与命令:“开门。”
那个高大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我这声冰冷的指令刺痛。他刚刚才承诺给我空间,那双想要挽留而颤抖着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缩了回去。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他眼底的光破碎得不成样子。
“等等……”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破碎颤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走向门边的脚步虚浮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当他终于来到门前,那双平日里能精准组装任何精密仪器的手,此刻却抖得连解锁的指纹都对不准。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背上,是他的眼泪。
门锁“咔哒”一声,终于解开了。
可他没有让开。高大的身躯依旧微微挡在门前,像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固执地拦住我的去路。那双泛红的桃花眼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痛苦、悔恨与哀求,像是要把我的样子用目光一刀一刀地刻进灵魂深处。
“璃璃……我……”他嘴唇翕动,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终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挽留。他大概是怕了,怕再多说一句,就会彻底点燃我的怒火,让我连留在这栋大楼里的最后一丝念头都消失殆尽。
看着他这副可怜又可悲的样子,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酸楚。但我不能心软,信任一旦破碎,就不是几滴眼泪能够黏合的。我需要的是真正的改变,而不是一时的示弱。
我冷着脸,傲慢地一扭头,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一只得胜却并不愉快的孔雀。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侧挤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扇沉重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也将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一颗破碎的心,一同关在了门后。
下楼的每一步,我都走得又快又重,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终于允许自己大口地喘息。胸口压抑的情绪翻江倒海,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混杂在一起,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房间内外那些若有若无的监视感,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终于可以自由地走出房门,去餐厅,去花园,甚至去实验室,再也感受不到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他,那个伪装成“小夜”的夜磷枭,也像是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自由。我将自己埋首于冯秋阳的那些化学资料里,试图用复杂的分子式和化学反应来填满脑海。可不知为何,那些曾经让我着迷的符号,此刻却变得枯燥乏味。我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在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中,下意识地搜寻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真的做到了,给了我足够的空间,甚至多到让我觉得……空旷。这栋冰冷的基地里,仿佛又回到了我最初被张扬带回来时的样子,陌生、危险,充满了孤立无援的寒意。只是这一次,我知道,那个曾经会笨拙地出现在我身边,为我挡开危险,为我抚平眉头的“小夜”,不会再来了。
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我烦躁地合上书,这场风波,大概就会这样慢慢冷却,直到我们成为两条再无交集的平行线吧。
这样也好。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
沈璃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夜磷枭才终于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靠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他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一向颠倒众生、令人捉摸不透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空洞。
他赢了无数场厮杀,掌控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暗火”,却在唯一想要握紧的光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能信任你……”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低声呢喃,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接下来的日子,对夜磷枭而言,是比任何酷刑都难熬的凌迟。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撤掉了所有监视沈璃的人手,甚至严令自己不准靠近她一百米范围之内。他只能通过监控,远远地、无声地看着她。
看着她独自一人去餐厅,看着她在花园里发呆,看着她在实验室里蹙眉。每一次,他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看到她日渐消瘦的脸颊,看到她眼中黯淡下去的光,那份渴望和思念就如同藤蔓般疯长,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勒断。可他不敢靠近,他怕自己一出现,就会让她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这天,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煎熬,将萧何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最近怎么样?”夜磷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天不眠不休,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郁的疲惫之中。
萧何看着自家老大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暗叹,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老大想知道,自己去看不是更清楚吗?”
“我……不敢。”夜磷枭抬手,用力捏了捏紧锁的眉心。平日里那种运筹帷幄的阴翳狡诈,此刻被无尽的疲惫和脆弱取代。“上次把她惹得那么生气……我怕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更讨厌我……”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帮我留意着点张扬,别让他再去找璃璃麻烦……”虽然他已经用老大的身份私下警告过张扬,但只要一想到张扬看沈璃时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他就无法安心。
“你打算躲她一辈子?”萧何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刺向夜磷枭的痛处。
“我……”夜磷枭被问得一怔,下意识想回答“当然不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力的,“我不知道……至少……等她不再那么讨厌我的时候……”
捏着眉心的手缓缓滑下,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睛,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脆弱。“萧何,”他的声音里满是浓重的自我怀疑,哪里还有半分“暗火”主宰的威严,“我是不是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萧何无奈地笑了笑,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文件上,仿佛只是在闲聊:“你确实很奇怪,老大,你不告诉她你做的这一切,她又怎么会知道?况且,人家都把问题的答案摆在你面前了,你却还在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什么意思?”夜磷枭闻言,遮着眼睛的手猛地放下,一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死死地盯住萧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什么叫答案摆在我面前?璃璃她……说什么了?”他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急切地想从萧何嘴里挖出救命的甘泉。
萧何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文件:“她不是说她还在生气吗?”
“所以?”夜磷枭被萧何这不紧不慢的态度弄得更加焦躁,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她生气,我知道啊,我在等她气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思绪,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声音发颤,不敢说出那个诱人的可能性,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只是因为我之前的怀疑在生气,而不是……不是要彻底放弃我?”
“她在生气,你就去哄啊,”萧何终于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等她气消?呵呵,你确定她不是越想越生气?”他不再多言,将后续的空白留给夜磷枭自己去领悟。
“哄……”夜磷枭喃喃自语,像是在舌尖反复咀嚼这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字眼。以往的果断和狠辣,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像个第一次面对复杂考题的学生,茫然地看着自己唯一信赖的副手,“你说的对,可我……该怎么哄?”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无措和茫然,堂堂“暗火”组织的老大,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个女孩子。
“给她送礼物?跟她道歉?”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急切地看着萧何,等待着他的建议。
“咳咳……”萧何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差点破功,只能轻咳两声掩饰笑意,“老大,我也没交过女朋友。不过以沈小姐的性格,要么真诚,要么……死皮赖脸。你们之间本身就有感情,她心软,肯定是受不了就妥协了。”
“真诚……死皮赖脸……”夜磷枭反复念叨着这两个词,黯淡的眼底,那丝希望的火花终于慢慢燃烧起来,燎原成一片滚烫的星海。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虽然依旧疲惫,却重新挺直了脊梁,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说要去见沈璃,因为他知道,空洞的道歉和苍白的承诺已经无用。他需要一份……足够真诚的礼物。
那天晚上,夜磷枭没有回他那空旷奢华的顶层住所,而是走进了基地角落一间废弃的机械维修室。这里堆满了各种金属零件和废料,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他打开一盏昏黄的工作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在靶场捡来的,已经变形的子弹壳。他又找来几截废弃的彩色电线,坐在满是灰尘的工作台前,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笨拙的一次创作。
他的手,可以轻易地在三秒内组装好一把手枪,可以精准地拆除最复杂的炸弹,此刻却在对付这小小的弹壳和柔软的电线时,显得无比笨拙。锉刀磨破了手指,尖锐的铜皮划开了掌心,他却浑然不觉,一双桃花眼专注得可怕,仿佛手中正在打磨的,不是一件粗陋的饰品,而是他全部的未来与救赎。
******
又过了两天,就在我几乎要习惯这种死寂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我以为是李依依,或者是来送餐的佣人,随意地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萧何。
他依旧是那副沉稳老练的样子,一身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测。他走进来,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打破了沉默:“萧二当家有事吗?”
萧何的表情有些古怪,那是一种混合了公事公办的严肃、一丝无奈,甚至还有一丁点……看好戏般的揶揄。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缓缓地、郑重地向我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向上,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如果那也能被称为戒指的话。
它的戒托,是一枚被暴力打磨过的黄铜子弹壳,边缘粗糙,甚至还带着些许灼烧过的黑色痕迹。戒面上,没有钻石,没有宝石,只有几根红蓝相间的细电线,被笨拙地拧成一个歪歪扭扭的花朵形状。
它很丑,丑得有些滑稽。它很粗糙,粗糙得像个孩童的恶作剧。
可就是这样一枚东西,却让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我的目光无法从它身上移开,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酸涩与震撼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我的所有思绪。
我怔怔地抬起头,看向萧何,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何看着我震惊的样子,终于开口,语气平铺直叙,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心里轰然炸响。
“这是老大花了整晚做的,”他说,“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