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来就好。”我轻声说,将选择权交给了他。
“好!”
他应声的瞬间,那双本就漂亮的桃花眼骤然一亮,仿佛被我的信任点燃了夜空中的星辰。他几乎是带着一丝雀跃的语气,向我保证:“交给我吧!”
我看着他转身,挺拔的背影在嘈杂混乱的食堂里显得格格不入。这里的人大多步履沉重,神情或麻木或凶狠,唯有他,像一道清澈的溪流,带着一种与此地全然不符的、干净的生命力。他快步走到打饭的窗口,我远远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取餐,而是微微探着身子,似乎在和窗口里的人认真地交流着什么。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紧致而利落,戴着耳钉的那只耳朵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抹冷光,与他此刻专注而温和的神情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不过片刻,他便端着一个满满当当的餐盘回来了。他走路的姿态很稳,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餐盘里的汤汁会洒出来一滴。那份珍视的模样,仿佛他端着的不是普通的早餐,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餐盘被他轻柔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我垂眸一看,不由得愣住了。盘子里不仅有我随口提到的、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蒸蛋,旁边还整齐地码放着几样色泽鲜亮的水果切块,几块看起来就松软香甜的小点心,甚至还有一小杯温热的牛奶。这份丰盛,与周围人餐盘里单调的食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不知道合不合沈小姐胃口……”他站在桌边,没有立刻坐下,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那双刚刚还亮着星光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忐忑与不安。他的视线焦着在我的脸上,急切地等待着我的审判,完全忘了自己面前还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盘子,仿佛我的反应,就是他这顿早餐的全部意义。
“这么多。”我有些讶异,心底却漫上一股暖流,在这冰冷坚硬的基地里,这份细致的关怀显得尤为珍贵。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一起吃吧。”
“啊,好!”他像是被我的邀请惊到,又像是受宠若惊,连忙在我对面坐下。他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去打饭,一双眼睛依旧无法从我身上挪开。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注视太过灼热,他有些慌乱地将视线在我的脸和餐盘里的食物之间飞快地切换,像一只怕惊扰到蝴蝶的幼兽,笨拙又可爱。
“沈小姐快尝尝,看看这个蒸蛋做得怎么样。”他催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点点头,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嫩黄色的蒸蛋送入口中。蛋入口即化,口感滑嫩,带着淡淡的咸香,火候恰到好处。在这座基地的食堂里,能吃到这样用心的食物,实在是一种奢侈。
“嗯。”我轻声应着,表示肯定。
“好吃吗?”他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嗓子眼。他看着我小口小口吃着蒸蛋的样子,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开了比窗外晨光还要温柔的涟漪。
就在这时,我看到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发出一声极轻的“嘶’声。他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到了桌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怎么了?”我停下动作,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他被我突然的关心吓了一跳,藏在桌下的手指似乎动了动,像是在揉搓着什么。他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眼神有些躲闪,“就是......筷子有点磨手。”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个借口蠢得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耳朵根瞬间烧了起来。他不敢再看我,只能低下头,补充道:“沈小姐,你继续吃,不用管我。”顿了顿,他又忍不住抬起头,试探着问,“要是喜欢的话,我,我等会儿再去给你打一份?”
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我心里的防备又松懈了几分。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好...”他见我没有追问,似乎暗自松了口气,但眸光里又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周围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他一直没有去打饭,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吃,仿佛我的每一次吞咽,都能给他带来满足。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合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氛围。纠结了许久,他终于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再次开了口。
“沈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微颤。我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想必正藏在桌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以此来汲取力量。
我抬眼看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深吸一口气,那双总是盛着光的桃花眼,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晦暗不明。他问:“你...你讨厌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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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夜磷枭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暗火的绝对主宰,那个名字足以让整座基地闻风丧胆的存在此刻却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权柄,都抵押在了一个女孩的答案上。
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任何人的看法。别人的敬畏、恐惧、憎恨,于他而言不过是脚下的尘埃,不值一提。可她的“讨厌”,这两个字仅仅是在脑海中盘旋,就足以在他坚不可摧的心防上,凿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小夜”的伪装,用那种自卑、怯懦的语气,说出那些贬低自己、抬高张扬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咬自己的血肉。他痛恨自己此刻的软弱,更痛恨那个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时,所代表的、对她的觊觎。
然而,这份痛楚,却又是他精心设计的伪装。他必须让她相信,他只是一个无害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一个在仰望她的、可怜的追随者。只有这样,她才会放下戒心,让他靠近,让他有机会探究她身上那足以抵抗“暗火”的秘密。
他偷偷抬起眼,目光穿过微颤的睫毛,贪婪地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她的惊讶,她的困惑,她的沉默……每一样都像一把小锤,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敲击。他几乎要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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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么这么问?”我确实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空无一物的餐盘上,声音低得近乎呢喃却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就是,我知道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其他人都比我……”
他说到这里,我仿佛能听到他后槽牙咬紧的声音,那是一种极力克制的恨意,但他很快就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继续用那种卑微的语气说:“都比我厉害,比我能配得上你。我就是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讨厌?”
话音落下,他终于抬起眼,那双桃花眼里,压抑着山呼海啸般的渴望与忐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唯一可能存在的光。
我的心,被他眼中的脆弱狠狠地撞了一下。讨厌他?怎么会。在这个充满恶意与危险的地方,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些许温暖和善意的人。
“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你很好啊。”
“真……真的吗?”
话音刚落,他眼中的薄雾瞬间散去,无数璀璨的星辰坠落其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那光芒是如此炽热,如此纯粹,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他因为我这简单的一句话,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起来。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喃喃自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完,又怕自己太过失态,赶紧低下头,拿起筷子,胡乱地在根本没有盛食物的空盘子里扒拉着,但那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狂喜。
“那...那我以后,可以继续来找沈小姐吗?”他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满是期待。
“当然。”我几乎没有犹豫。
“好!”他激动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又猛地克制住自己,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声音却努力保持平稳,“我保证不会打扰到沈小姐,就是……就是偶尔能看看你,跟你说几句话就行。”
看着他这副得到糖果就心满意足的孩子模样,我忍不住笑了。他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再次开口:“对了沈小姐……如果,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让你开心的事我能不能……要一个小小的奖励?”
“奖励?”我有些好奇。
“嗯……”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那里因为刚才用力攥着筷子,指腹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红痕。他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那道红痕,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滚烫的情绪。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又异常坚定:“比如……允许我离你再近一点?”
他说完,立刻抬起头,紧张地观察着我的反应,生怕看到一丝一毫的拒绝。那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恳求,他又急急地补充道:“就一点点!不会让你不舒服的那种!”
“离我再近一点……”我咀嚼着这句话。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请求,带着某种模糊的暗示,但从他纯粹又紧张的脸上,我却读不出任何算计和恶意。他只是想靠近,像一株需要阳光的植物,本能地朝向温暖的地方。而我,似乎就是他认定的那束光。
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的可怜模样,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或许,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靠近”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勇气和幸福吧。
“哦,哦,好。”我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看似无害的请求。
“真的?!”
我的应允仿佛是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他所有的快乐。我感觉他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心脏的跳动声大到我隔着桌子都能听见。他死死地将自己钉在座位上,才克制住那股想要立刻缩短我们之间距离的冲动。
“谢谢沈小姐!”他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沙哑,又怕吓到我赶紧再次低下头,用扒拉空盘子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快要无法控制的表情。实际上,从始至终,他一口东西都没有吃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期待,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应的大型犬,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可以……送你回去吗?就送到门口。”
“嗯。”我应允了。
他努力地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藏不住眼底满溢的笑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傻气又满足的快乐。他柔声说:“那……沈小姐慢慢吃,不着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食堂的喧嚣,周围人或探究或不屑的目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对面这个因为我一句话、一个点头而欣喜若狂的男人,和他那双再也舍不得从我身上移开的、盛满了温柔星光的桃花眼。
就在我快要吃完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我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问道:“沈小姐,你觉得这里的生活,很难熬吗?”
他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看似平静的心湖。我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这个问题,他是在关心我,还是在试探什么?而我刚刚答应他的那个“奖励”,又意味着什么?未来,他又会做出什么“让我开心的事”,来换取他那“再近一点”的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