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拉成一根绷紧的弦,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利刃在上面反复刮磨,发出令人心悸的颤音。整整一周了。
自从夜枭从那场与达克组织的交锋中回来,他就彻底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那座曾经盛满我们之间缱绻温存的别墅,如今只剩下空旷的寂静和冰冷的空气。我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身侧空荡荡的位置,鼻息间萦绕的,也只有我自己孤单的气息。
我知道,我应该理解他。达克组织,这个名字光是听着就带着血腥与危险。他作为夜氏集团的掌舵人,作为“暗火的真正主宰,他接触到的层面,是我无法想象的深渊。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将我标记为他的所有物,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是在保护我。这个念头是我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思念如同疯长的藤蔓,将我的心脏密不透风地缠绕、勒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我等来了他回公司的消息。
我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近乎胆怯的雀跃。我看到他颀长挺拔的身影穿过办公区,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黑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那双曾对我柔情似水的桃花眼,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没有一丝波澜。
他径直走进了总裁办公室,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期待和雀跃都被浇熄,只剩下冰冷的失落。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抓起桌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那是我去见他的唯一借口。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我站在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抬起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轻轻敲响。
进来。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冷硬、疏离,像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石头。我推开门,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那股寒意顺着我的皮肤,一路钻进骨髓里。
他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低着头,视线专注地落在面前的文件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无法温暖他周身的寒气。
我能感觉到,他的余光早已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是一种贪婪而克制的审视,但我看到的,只有他冷硬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
把文件放桌上就行,他没有抬头,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我还有很多达克的资料要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精准地扎进我最柔软的地方。达克……他刻意提起这个名字,是在提醒我,也是在提醒他自己。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委屈和疼痛。难道在这最安全的办公室里,我们之间也必须隔着万丈深渊吗?
我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问候、所有积攒了一周的思念,全都被他这句话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滚烫的酸涩。我默默地走到他桌前,动作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怨气,将文件“啪”地一声放在了他桌上,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然后,我没有片刻停留,倔强地转过身,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空间。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他沙哑又急切的声音。
等等……
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一道裂缝,在他坚不可摧的冰冷面具上瞬间闪现。我的脚步顿住了,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就会全线崩溃。
我听到他似乎清了清嗓子,那短暂的失态被他迅速掩盖了过去,声音再次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
这份文件……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第三页的数据有问题,你重新核对后再拿给我。
我的眉心瞬间蹙起。那份文件是我亲手做的,里面的每一个数据我都核对过不下十遍,绝不可能有问题。我转过身,重新走回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指着的那份文件上。
我俯下身,一股熟悉的、专属于他的清冽气息瞬间将我包围。那是我在无数个夜里枕着入眠的味道,此刻却像一根针,刺得我眼睛发酸。
这,有什么问题?我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音。
他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点着,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我离得那么近,甚至能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也在微微抖动。
这里……数字小数点标错了。他随手指着一个地方,声音努力压低,却掩不住那呼吸间泄露出的急促。
我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个数字清晰无比,小数点的位置准确无误。我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涌了上来。他竟然要用这样拙劣的借口,来留我多待片刻吗?
拿回去改好,尽快给我。他说完这句话,终于忍不住抬起了眼。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撞。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片压抑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惊涛骇浪。那里有痛苦,有挣扎,有深不见底的思念和爱意。那片海啸般的浓情,几乎要冲破他伪装的堤坝。然而,仅仅一秒,他就强迫自己猛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再多看我一眼,他就会彻底失控。
那一眼,比任何解释都更让我心痛。
我挺直了背脊,将所有的委屈和酸楚都咽了回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如果他需要扮演一个冷酷无情的上司,那我就陪他演下去。
夜总,我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却还是没忍住那一点点反骨,这个报价没问题,我已经核对了很多遍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直接反驳,身体微微一僵。我看到他放在桌面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
我说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他的语气陡然强硬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这强硬的背后,是他快要决堤的情感,是他用尽全力在维持的理智。还是说,沈助理觉得自己比我更懂这些数据?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心还是被刺得鲜血淋漓。
夜总,你要是心情不好就自己憋着,不要随便找员工撒气……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知道办公室的门没有锁,他大概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用言语伤害我,因为他需要“观众,需要证明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有其他员工要来找他汇报工作,他们显然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争吵,一时间不敢进来。
夜枭的眼神骤然一暗,他知道,这场戏必须立刻结束。
“沈助理,觉得委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让它一寸寸碎裂,不能接受就提交辞呈。
就在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的前一秒,他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只有我能听见的气音,在我耳边飞快地、绝望地补充了一句。
原谅我……
那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如千钧。它几乎是从他的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挣扎与无奈,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伪装。
门被推开了,几个员工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
夜枭已经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夜总。他靠回椅背,目光越过我,落在那几个员工身上,仿佛我只是一个透明的摆设。
进来汇报吧。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被彻底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他在众人面前的冷酷决绝,一半是他只留给我的、那声破碎的“原谅我”。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阻止眼泪掉下来。我没有再看他一眼,机械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间让我如坠冰窟的办公室。
******
门在沈璃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她的身影,也抽走了办公室里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气息。
夜枭维持着那个冷硬的姿态,听着下属们战战兢兢的汇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数据、那些报告,每一个字都像扭曲的符号,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他能清晰地回想起她转身时那挺得笔直的、倔强的背影,像一株在寒风中绝不弯折的白杨。他能回想起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像最锋利的刀,在他心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夜总? 夜总?
下属的呼唤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抬起眼,那双桃花眼里一片沉沉的墨色,看得几个下属心惊胆战。
说完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是的,夜总。
出去。
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几个下属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办公室。
门再次关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那张坚不可摧的面具,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夜磷枭猛地抬起手,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指骨与木头的碰撞传来剧痛,但他却感觉不到,因为这点痛,远不及他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俯下身,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从他的喉咙深处溢出。
“原谅我……”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这一次,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对着他自己说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我厌恶和痛苦。
他怎么敢奢求她的原谅?
他亲手将她推开,用最伤人的话,在她那颗纯粹干净的心上,刻下了一道道血痕。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强忍着泪水,却又固执地不肯示弱。
他的璃璃啊……
那个会因为他笨拙地送上一枚粗糙戒指而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那个会在他怀里安心睡去的女孩,那个让他这团来自黑夜的磷火,只想为她一人燃烧的女孩……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在达克组织里看到的一切。那些被药物控制、失去神智的,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疯狂。达克的人已经盯上了他,他们会像鬣狗一样,不遗余力地找出他的弱点。
而沈璃,就是他唯一的,致命的弱点。
他不能赌,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能冒。他宁愿她恨他,宁愿她从此以后都用冰冷的眼神看他,也绝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让她做他的助理,留在他的视线之内,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划清界限,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员工。
桌上,那份被他当做借口的文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她刚刚放下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体温。他翻开第三页,看着那个被他污蔑为“错误”的、完美无缺的数据,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他用工作来留住她,哪怕只是多一秒钟。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夜枭缓缓靠回椅背,仰起头,喉结痛苦地滚动着。天花板的白炽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可他却固执地睁着,不让那汹涌的酸涩化为软弱的泪水。
他这团暗火,本应焚尽一切,可现在,他只想用自己冰冷的外壳,为她筑起一座最安全的城墙。哪怕代价是,先将自己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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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脑子里一遍遍回响着他那句冰冷的“提交辞呈”和他最后那声破碎的“原谅我”。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交战,撕扯着我的神经。我浑身冰冷,却又像是被一团火炙烤着,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