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张扬的怒吼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空旷的训练场里激起千层浪,回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女人们瞬间噤声,一道道惊诧、鄙夷、看好戏的目光尽数落在我身上,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我身前的张扬,他宽阔的背影此刻非但没能给我带来半分安全感,反而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墙,将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声音因为错愕而拔高,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我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指尖却在触及他紧绷的肌肉时微微颤抖,“张扬,我知道你是想替我解围,可是你不能这样……我的孩子就是我老公的,即便他不在了……”
我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每当提起那个已经化为灰烬的“小夜”,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酸涩,继续道:“更何况,你刚刚说的话要是被依依姐听到……”
话音未落,仿佛是命运的恶意玩笑,我的视线越过张扬的肩膀,直直撞上了一双站在训练场门口,淬满了怨毒与愤恨的眼睛。
是李依依。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那件我陪她一起挑的、她最喜欢的米白色连衣裙。可此刻,那份温婉早已被滔天的怒火焚烧殆尽,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我凌迟处死。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立刻冲上来撕碎我。
张扬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道灼人的视线,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我看到他脸上的嚣张跋扈瞬间褪去,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他的眼神变得无措,嘴唇微微颤抖着,双手下意识地松开又握紧,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头看向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与无奈,压低了声音解释:“我,我只是不想让她们乱说你。”那双总是盛满狂傲的眼睛里,此刻竟流露出一丝歉意。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李依依走去。他的脚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空气中弥漫着他心虚与愧疚的气息。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嗫嚅着开口:“依依,我……我刚刚是着急,怕她们说难听的话伤害到她。你别往心里去,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他试探着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祈求与解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李依依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她咬着嘴唇,眼眶瞬间红了,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泪水在她的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都当着她的面说孩子是你的了,还让我别往心里去?”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不仅刺向张扬,也刺向了我,“张扬,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瞪着张扬,又转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恨意让我心头一颤。不等张扬再做解释,她猛地转身,提着裙摆,像一只受伤的蝴蝶,哭着跑出了训练场。
“依依!”张扬脸色大变,眼神中满是焦急,再也顾不上我,迈开大步,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喊着,“依依,你听我解释,依依!”
偌大的训练场,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些依旧黏在我身上、充满了恶意的目光。我复杂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过去的,或许是出于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又或许是担心他们真的闹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局面。当我追到走廊拐角时,正好听见李依依近乎崩溃的质问。
“你是不是看我的孩子没了,想着正好她老公死了,你就可以认下她的孩子,然后名正言顺地娶她?”
李依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里。我浑身冰冷,不敢相信这是从那个曾经对我展露过善意的女人嘴里说出的话。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恶毒地揣测我,甚至诅咒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看到张扬满脸焦急与无奈,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他一把抓住李依依的手臂,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用力拉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住,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急切而温柔:“依依,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对她,纯粹是看在死去兄弟的份上照顾她。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谁都替代不了。”
他微微松开怀抱,双手捧起李依依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专注而深情:“孩子没了,我比谁都难过,可我更怕你伤心。我对你的感情,从没有变过。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别瞎想了好不好?”
李依依微微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犹豫与怀疑,双手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衣角,哽咽着问:“真的吗?扬哥,你不会骗我?”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张扬轻轻点头,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力度大得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爱意都传递给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依依,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幅“深情”的画面,只觉得一阵反胃。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
“李依依!”我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我看在你对张扬一片痴心的份上,好心撮合你们两个,结果到现在,你还这么说我们,甚至牵扯到死去的磷枭,你怎么可以……”
说到“磷枭”两个字时,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愤怒与悲伤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喘不过气。然而,就在这情绪的顶峰,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猛地从我小腹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呃……”
剧痛让我瞬间失声,眼前一阵发黑,连呼吸都变得奢侈。我疼得不敢喘一口大气,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离我最近的张扬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我……我的孩子……”我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大腿流下,浸湿了我的裙摆。羊水破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好像要生了……”
“怎么了?”张扬听到我的痛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脸上的血色褪尽,犹如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急忙松开李依依,几乎是箭步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扶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吓我,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他的眼神里满是前所未有的惊恐与焦急,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李依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呆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懊悔与无措,嘴唇微微颤抖,眼神空洞而茫然。
下一秒,张扬一把将我横抱起来,那双总是用来挥舞拳头、充满了暴戾气息的臂膀,此刻却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朝着停车场的方向狂奔而去,脚步急促而慌乱,额头的青筋都因用力而暴起。
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混杂着他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念叨:“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他像是在给我打气,又像是在绝望地祈求上苍。
车子如离弦之箭般驶出基地,留下一脸惊恐的李依依站在原地,满心的愧疚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将我混沌的意识拉回了片刻的清醒。我躺在冰冷的移动病床上,被飞速地推进急诊室。头顶的灯光一盏盏飞速掠过,像一道道白色的利刃,刺得我睁不开眼。腹部的阵痛一波接着一波,愈发密集,愈发剧烈,每一次都像是在将我的身体撕裂。
“产妇已经临盆,你是她丈夫吗?需要签字……”
恍惚间,我听到医生冷静而急促的声音。我费力地睁开眼,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到张扬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看着医生,嘴唇嗫嚅着,一时竟说不出话。过了好几秒,他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颤抖着接过那支笔和那张薄薄的纸。他的手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笔尖在纸上划下凌乱的线条,好不容易才签下歪歪扭扭的名字。
“她……她和孩子不会有事吧?”他抬头,急切地问医生,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产妇已经足月,各项指标也还可以,我们会尽力的,你别太担心。”医生公式化地安慰了一句,便立刻指挥着护士将我推进了手术室。
厚重的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张扬那张写满恐惧的脸。
时间在剧痛中被无限拉长,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汗水浸透了我的头发和衣服,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反复横跳。我只能死死咬着牙,拼尽全力,为了我和“小夜”的孩子。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我听到医生凝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产妇有些难产,胎儿比较大,产妇本身太瘦,需要家属签字,手术可能会有危险……”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将门外那个焦急等待的男人彻底浇了个透心凉。我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出张扬听到这话时,那张瞬间变得如白纸一般的脸。我听到他近乎颤抖着、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个无助的孩子。
“医生,一定……一定要救救她们,我……我不能失去她们。”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哀求,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我们会全力以赴,但是家属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门再次关上,而我的世界,也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和痛楚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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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那盏刺目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冷酷的眼睛,无情地审视着走廊里每一个焦灼的灵魂。
张扬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抱住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他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无尽的恐惧和自责像毒藤一样将他的心脏死死缠绕,勒得他无法呼吸。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璃的音容笑貌,她生气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她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却依旧追出来想为他解围的样子……这一切都化作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都是他的错,是他那句愚蠢的、自以为是的“解围”,才把她推到了这般危险的境地。如果……如果她和孩子有任何意外,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死寂。萧何、林寻、冯秋阳带着脸色惨白的李依依匆匆赶来。
“到底怎么回事?里面什么情况?”萧何一马当先,声音沉稳,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张扬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医生说……说她难产,胎儿大,她又太瘦,有危险……”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话语间带着浓重的哭腔。
萧何神情一凛,走上前,宽厚有力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张扬的肩膀上,试图给予他一丝力量:“别急,医生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平安度过。”
他静静地站着,双手抱胸,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不断思索着万一、万一最坏的情况发生,该如何应对夜磷枭的怒火。作为唯一一个知道老大对沈璃那份感情有多深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璃就是夜磷枭的命,是那团来自黑夜的磷火唯一的执念与归宿。一旦失去她,那个一手缔造了“暗火”帝国的男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让整个世界为她陪葬。萧何暗自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稳住局面。
林寻站在一旁,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他平日里那副斯文败类、一切尽在掌握的表象此刻有些破碎。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打着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平日里的阴谋算计,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只满心祈祷着手术顺利,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沈璃有个三长两短,夜磷枭的疯狂将会把整个“暗火”组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他们都见识过,没人想再经历一次。
冯秋阳则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背靠着墙,又忍不住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他满脸焦急,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嘴里低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双眼紧闭,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自责。他心中满是懊悔,如果自己能多陪在她身边,多关心她的身体,以自己的化学和医学知识,或许就能避免让她陷入这般险境。如果她出了事,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李依依则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蜷缩在走廊的角落里。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双手死死地揪着衣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都怪我,都怪我……”她小声地、反复地嗫嚅着,悔恨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那盏红灯冰冷的光。他们等得望眼欲穿,心中都悬着一把名为“夜磷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不知道,如果躺在里面的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任何一个出了问题,他们该如何去面对那个“死去”的、却又无处不在的老大。
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吱呀”一声,手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启动键,瞬间围了上去。一名满脸疲惫、口罩上沾着血迹的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环视了一圈众人焦急的脸,眉头紧锁。
“情况很不好,”医生的声音沙哑而凝重,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产妇大出血,情况危急。她是特殊血型,血库告急!你们谁是有谁是特殊血型吗?我们需要立刻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