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意包裹。我费力地挣扎,终于从那片混沌中浮起一丝清明,首先感知到的,是背上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灼痛感。
我趴在柔软却冰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刺鼻的气味。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检查我的身体,他的手指每触碰到我背上的一处肌肤,都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扎了进来,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背上的伤口很多,是鞭伤,有些已经发炎了,必须立刻清创上药。”医生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清创过程会很疼,你忍着点。”
疼……这个字像一个开关,瞬间激活了我全身的痛觉神经。那些被顾婠婠的保镖用鞭子抽打的画面,伴随着她淬了毒的笑声,在我脑海中疯狂回放。我忍不住开始战栗,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剧痛。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在我身侧,熟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我偏过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磷枭的脸。他的下颌线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玩味和慵懒的桃花眼,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如墨的风暴。
我看到他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什么东西捏得粉碎。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固在我背上那些狰狞的伤痕上。
“我来稳住她。”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紧绷。他甚至没有等医生回应,便上前一步,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我汗湿的手,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抚上了我的额头。
“璃璃,看着我……”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那份颤抖却顺着他的指尖,清晰地传递到了我的皮肤上。我下意识地照做,视线落入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拂过,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会有点疼,但很快就好……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他的声音近乎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尽全力安抚我。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怒火和心疼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可为了我,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抓住我的手,疼就用力捏……”
他的话音刚落,医生冰冷的镊子就夹着沾满药水的棉球,触碰到了我背上最深的一道伤口。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我全部的感官,我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我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用身体轻轻地压住。那重量并不沉,他小心地避开了我受伤的背,只是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感,将我牢牢地固定在这方寸之间。
“没事的,没事的……”他的唇瓣贴着我的耳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抚他自己那根已经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背,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但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身体的僵硬中,感受到他正在承受着比我更甚的煎熬。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破碎的自责。每一次我的身体因疼痛而颤抖,都感觉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正在狠狠地割着他的心。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被拉得无比漫长,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痛楚撕碎时,磷枭的声音突然响起,颤抖却异常坚定:“医生,等等。”
我感觉到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消失了,医生清创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我费力地睁开被泪水和汗水糊住的眼睛,只看到磷枭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
“给我消毒,”他对医生说,语气不容置疑,“我来帮她清理伤口。”
医生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磷枭的眼神却让他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我比任何人都更小心……不会弄疼她。”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那份狂暴的情绪已经被他强行压进了灵魂的最深处,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医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取出一支注射器。我看着那冰冷的针尖刺入夜磷枭的手指,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很快,他原本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指尖开始失去知觉。
“开始吧。”他接过医生手中的工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旷世珍宝。他的指尖虽然麻木,但动作却精准而稳定。沾着药水的棉球再次落在我背上时,那份刺痛依旧,但我却奇迹般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他的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他清理的不是一道道丑陋的伤口,而是在修复一件破碎的艺术品。
“璃璃……撑住……”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一阵风,却清晰地吹进我的耳朵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医务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他压抑的呼吸声。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他终于放下手中的工具时,我听到他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双手,在完成这极致精细的工作后,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好了……结束了……”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满是破碎的心疼和无尽的温柔。他用那只没有麻醉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沙哑而疲惫,“睡一会儿吧,睡醒就不疼了……我保证……”
他的声音成了最后的催眠曲,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在无边的疲惫中,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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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磷枭在医务室的床边守了整整一夜。他没有合眼,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沈璃沉睡的容颜,生怕错过她醒来的任何一个瞬间。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无意识的蹙眉,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
直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确认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他才在萧何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起身。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往回撕扯。他身上那件沾染了她血迹和汗水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周身的气压却已经低得骇人。
会议室里,暗火组织的几位核心成员早已正襟危坐。当夜磷枭推门而入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眼神冰冷得能将空气冻结,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空间都变得窒息。
“货的事情,有进展了吗?”他走到主位坐下,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何立刻起身,将一份资料递了过去:“货已经找到了,在北欧的一个港口。这次不能再出差错。但是,根据情报,对方戒备森严,现在能去处理这件事的人,只有你和老四。你要亲自去吗?”
夜磷枭接过资料,修长的手指快速翻阅着,眉头越皱越紧。照片上,是堆积如山的货箱,和周围荷枪实弹的守卫。
“我亲自去。”他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声音冷硬如铁。他合上资料,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一下下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老四虽然能干,但这次货的情况特殊,而且,我需要亲自确认有没有内鬼的痕迹。”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萧何身上,声音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还有……顾婠馆……”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璃满是伤痕的后背,那触目惊心的红与白,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桌下的拳头再次握紧,直到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她的事,必须尽快解决。”他补充道,语气里的杀意毫不掩饰。顾婠婠的存在,不仅是组织的定时炸弹,更是会威胁到他的璃璃的根源。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想到即将要离开基地,离开她,他心中一紧,眼神变得更加阴鸷。“我不在的时候……”他顿了顿,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翻江倒海的情绪,“看好实验室,看好……她。”
虽然没有说出名字,但在场的核心成员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谁。
“好,你要注意安全。”萧何沉声应道。
夜磷枭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准备好一切,一小时后出发。”他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众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关于顾婠馆...我回来之前,别让她靠近实验室半步。”
“嗯。”萧何只回了一个字,却代表了最郑重的承诺。
夜磷枭大步离开会议室,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内心那份强烈的牵挂做着斗争。路过医务室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几乎要停下,最终却又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对守在门口的手下命令道:“她醒了立刻通知我,有任何情况,立刻汇报。”声音中透露出不容拒绝的威严,却又藏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他继续向前,直到医务室的门即将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时,终究还是没忍住,回过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只一眼,他便猛地咬牙转身,加快了步伐,走向那场为她而起的、雷霆万钧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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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醒来时,已经不是在那个冰冷的医务室了。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各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奇特味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实验室的休息室里。
身上换了干净柔软的睡衣,背上的伤口被妥善地包扎着,虽然一动还是会牵扯到痛处,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我撑着床沿坐起身,环顾四周,只看到了冯秋阳。他正坐在不远处的实验台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专注地盯着一个烧杯里不断变化的液体。
“五当家……”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怎么会在这?顾婠婠呢?磷枭呢?”
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我内心的不安。冯秋阳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他那张总是挂着阳光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带着难得的严肃。
“萧何二哥安排的,这里最安全。”他回答道,“顾婠馆……暂时被控制住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说法,“大哥……他有点事要处理。”
“有事?”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尖锐的酸涩感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我随即自嘲地一笑,那笑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是跟顾婠婠在一起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或许是深藏于心的自卑与不安在作祟。他为顾婠婠出头,现在又和她一起“处理事情”,这似乎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结局。
“不是……”冯秋阳明显一愣,立刻意识到我误会了,急着想要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着我,语气变得肯定,“他和顾馆馆……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解释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我心里是不信的,只觉得浑身都很累,从身体到灵魂。我不想再听任何辩解,也不想再追问,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了另一边,用沉默拒绝了所有的交流。
休息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就在我以为冯秋阳会放弃时,他却突然走到了我的床边。
“有人想和你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同时,一个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通讯设备被小心地递到了我的耳边。
我正想不耐烦地推开,一个熟悉到让我心悸的声音,却透过那小小的听筒,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
“璃璃……”
是夜磷枭。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几乎听不真切,只剩下这两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所有委屈的闸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限委屈和不甘的冷哼。
那一声轻哼,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一滞,我似乎能想象到他听到这声冷哼时,心脏被刺痛的模样。
“我……”他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听筒里却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有人在远处用外语急促地喊着什么。
他的声音立刻变得急切而压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等我,别信...任何人……”
话音未落,通讯便被猛地切断了。冯秋阳立刻拿回了设备,看着我苍白的脸,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他……很担心你。”
我怔怔地躺在床上,耳边还回响着他最后那几个字,和他那边传来的、充满肃杀之气的背景音。我的心乱成一团麻,那句“等我,别信任何人”像一颗石子,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