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驶进县城地界,往日里那些主动凑上来问好的交警、沿途单位门口站着的迎接人员,全都没了踪影。就好像有意在躲避这个“落魄”的县人大主任似的。
街道还是那条熟悉的街道,可看在他眼里,连路边的杨桦树都像是耷拉着脑袋,透着一股子嘲讽劲儿。
于文东坐在后座,西装外套上还沾着些风尘,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与狼狈——上级组织那番措辞严厉的批评,像重锤一样砸在他心上,让他一路上坐立难安,连呼吸都觉得堵得慌。
回到家,他连口热饭都没吃,倒头就睡,可翻来覆去怎么也合不上眼。脑子里全是领导严肃的表情、同僚们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议论。
后半夜,他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脑袋昏沉得像是灌了铅,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疼,挣扎着爬起来想找片药,刚走到客厅就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第二天一早,子女们急急忙忙把他送进了县人民医院,一检查,高血压引发的并发症,得住院观察治疗。
可这住院的消息,比长了翅膀还飞得快。
“知道吗?于文东被上面批了!灰溜溜回县就住院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咱们县的‘土皇帝’,谁敢批他?”
“还有假?听说上级领导直接点名批评,话说得特别重,估计是要凉了!”
流言像潮水一样,从县医院扩散到绿山县的各个角落,又蔓延到整个月亮湖市。机关单位的办公室里,茶水间、走廊拐角,甚至是菜市场的摊位前,人们都在压低声音议论着这件事。
往日里被于文东的威势压得不敢出声的人,此刻脸上都带着点隐秘的兴奋;那些曾经依附他的人,则是面色凝重,暗自盘算着退路。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在官场上从来都屡试不爽,尤其是“土皇帝”失势这种大新闻,更是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当年,于文东在绿山县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别说住院,就是偶尔在会上皱个眉、说一句“最近有点头疼”,第二天,县医院的院长就得亲自带着最好的医生上门问诊,各种名贵补品、保健品能把他家的客厅堆成小山。
县里的大小干部更是闻风而动,从乡镇书记、局长,到各个部门的股长,排着队地登门探望,嘘寒问暖的话能说上半天,临走还得留下红包,就盼着能让于文东记着自己的好,给自己的仕途铺铺路。那时候,他家门口车水马龙,比县医院的门诊楼还热闹。
可如今,病房里却是一片冷清。
住院三天,除了儿子、女儿轮流守着,几个心腹亲信偷偷摸摸来送了点东西就赶紧溜走,再无旁人。
县教育局、住建局那些曾经围着他转的局长们,像是集体失忆了一样,连个电话都没打来。
各乡镇的书记、镇长,更是绝迹无踪。最让于文东寒心的是,那些县级领导,平日里见了他一口一个“于书记”“于县长”地叫着,亲热得不行,如今却一个个避之不及,别说亲自来探望,就连打发秘书来走个过场、送束花意思一下都懒得做。
其实,绿山县的干部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是说所有人之前都和于文东关系不好,相反,不少人都是靠着他的提携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私下里也曾有过不少交集。
可官场这地方,最是敏感多疑,趋利避害是本能。
于文东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上,被上级公开批评,谁也摸不准后续会是什么情况,是仅仅警告一下,还是要动真格的查处?
这种时候,谁要是敢冒头,主动凑上去表现和他的“特殊关系”,那不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除非是脑子进水的傻子,否则没人会这么做。自保,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没人愿意成为别人口中的“好事者”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没人承担得起“和失势官员过从甚密”的风险。
你今天敢去医院看他一眼,明天就可能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你“立场不坚定”“跟错了人”,这些话要是传到上级耳朵里,轻则影响前途,重则可能被牵连,谁也不敢赌。
就说县人大那五位副主任,都是于文东一手提拔起来的直接副手,当年在工作上配合得十分默契,私下里也经常一起吃饭聊天,关系算得上密切。
而且他们大多已经退居二线,按理说,没必要再这么小心翼翼地趋炎附势,可即便是这样,五位副主任也没一个人踏进病房半步。
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虽然退了,但子女、亲属大多还在县里的重要部门任职——有的在财政局管着预算,有的在国土资源局负责审批,还有的在重点中学当校长。这些位置,看似安稳,实则都离不开县里的整体环境。要是因为自己去探望于文东,被人抓住把柄,影响了晚辈的前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他们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次事情的严重性?上级公开批评,绝非小事,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稳稳地躲着,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病房里,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发出单调的声响。于文东躺在病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绿山县呼风唤雨的日子,想起那些干部们围着他阿谀奉承的嘴脸,再看看如今这门可罗雀的冷清景象,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悲凉感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口的疼痛愈发剧烈。
马上就要彻底退休,出了这么一把事儿,他终于明白,官场之上,所谓的人情世故、兄弟情深,在权力的起伏面前,不过是一触即碎的泡影。一旦失势,昔日的繁华热闹,便会瞬间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