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被这“倒悬世界”的宏伟与诡异所震慑,心神摇曳,目光本能地搜寻着可能路径或脆弱节点之际,异变骤生。
那不是声音先至。
最先降临的是一种“存在感”——冰冷、沉重、古老,仿佛沉睡了千万年的冰川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掺杂了铁锈和腐朽灰尘的冰水。下方机关城运转的轰鸣声没有减弱,却忽然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来,变得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压迫着鼓膜,也压迫着心脏。
然后,声音才到来。
“擅闯禁地,阻挠天命,当诛。”
这声音并非从某个点发出,而是如同从每一块岩石的纹理里渗出,从每一个齿轮咬合的震颤中析出,从那些晶体节点流淌的幽光里凝聚而成。它苍老得像是风化千年的石碑在摩擦,枯槁得仿佛只剩下一把干瘪的骨头在撞击,却又不可思议地蕴含着一种恢弘的威严,那威严源于漫长的时光、至高的权柄以及对自身“天命”深信不疑的偏执。它无视了空间的物理规则,直接在每个人的颅腔深处、意识底层隆隆震荡开来,不是听到,而是“被灌注”。
赵虎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本能地横刀于胸,摆出了最严密的防御姿态,仿佛那声音本身便是无形的利刃。苏清月脸色一白,纤细的手指猛地按住太阳穴,医者的本能让她瞬间判断出这声音中蕴含着直接干扰精神的力量。阿青则踉跄了一步,手中的炭笔差点掉落,眼中充满了面对不可理解之物的惊骇。
陈远首当其冲。那声音的核心压迫力,至少有七成集中在他身上。怀中的三块轩辕镜碎片应激而发,自动荡开一圈柔和却坚韧的无形屏障,将他部分隔绝开来,但他依然感到胸口一阵烦闷,灵魂仿佛被一只冰冷而巨大的手掌轻轻攥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声音与压迫感汇聚的源头——机关城中央区域的上空。
话音落下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那处的景象已然开始扭曲、变幻。
无数原本游离在庞大空间中的、从晶体节点散逸出来的微光粒子,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疯狂地向着一点汇聚。同时,下方机械狂暴运转激起的金属微尘、岩壁剥落的石粉,乃至空气中弥漫的、由灵液蒸发形成的稀薄能量雾霭,全都成了材料。它们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强行收拢、编织。
光影疯狂地扭曲、交织、坍缩又膨胀,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在虚空作画。起初只是混乱的光斑和漩涡,旋即迅速勾勒出轮廓——先是宽大得近乎夸张的袍袖,上面隐约浮现出早已失传于世的、属于上古帝王的日月星辰与山川纹章;接着是挺拔却透着腐朽僵直感的躯干,罩着古朴到令人感到陌生的玄色冕服;然后是一张面孔……或者说,一张面孔的轮廓。
那面容枯槁到了极致,皮肤紧紧贴在颅骨上,皱纹不是线条,而是一条条深不见底的沟壑,纵横交错,仿佛千年古木被风霜侵蚀后留下的年轮与裂痕。唯独一双眼睛,在由光影尘埃构成的虚影中,却凝实得骇人。那不是老年人的浑浊,而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瞳孔中仿佛有冰冷的星璇在旋转,目光扫过环形平台上的众人时,如同实质的、带着锈迹的冷电劈落,让人从脊椎骨升起一股寒意。
最终,一顶略显虚幻却依旧能辨认出十二章纹的旒冕,缓缓凝聚于其头顶。虚影高达数丈,静静地悬浮在中央光柱之侧,俯瞰着下方如同蝼蚁的闯入者。无需任何介绍,一股混合着极致尊贵与极致腐朽的诡异气息,伴随着源自血脉源头的、令人几乎想要屈膝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彻底宣示了来者的身份——
假死隐遁于皇陵深处,以整个王朝千年气运为棋局,以子孙后代与异族为棋子,策划并等待了漫长时光的幕后黑手,晟武帝之叔,真正的皇室老祖,萧胤!
尽管眼前只是一具由能量、光影与尘埃构成的投影,并非血肉真身,但那双冰冷的眸子,那俯瞰的姿态,那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以及那目光落在陈远身上时,一闪而过的、如同饿殍看到美食般的、被完美隐藏在漠然下的极致贪婪,都让这巨大的倒锥形空间,瞬间化作了令人窒息的冰窟。
“逆天而行的蝼蚁,也敢觊觎神器?”
萧胤的虚影缓缓开口,嘴唇并未翕动,声音却再次直接响彻众人的脑海。那声音里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轻蔑,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天道运行般冰冷的漠然。那是一种漫长岁月洗礼后,对自身意志高于一切的坚信,以及对一切阻碍者的、视为尘埃般的无情审判。
他的目光扫过受伤的赵虎、紧张的苏清月、惊惧的阿青,最后再次牢牢锁定陈远,尤其是他手中紧握的、即便在屏障内也微微鸣颤的碎片。
“此地,”虚影的手臂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向下方庞大而混乱的机关城,指向四周幽深的岩壁,最终仿佛涵盖了整个皇陵,整个天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宣判已下,余音在齿轮的摩擦与能量的嗡鸣中回荡,为这座“万象机关城”拉开了血腥的终幕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