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甬道尽头,那扇厚重的石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算计隔绝。据点核心的石室内,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只有墙壁上几盏兽脂油灯偶尔爆起的灯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权力与阴谋的冰冷气息。
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陈远转过身,面向石室内仅存的几人——他生死与共的伙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苏清月静静立于灯影阑珊处,素白的衣裙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自带微光。她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对前路未知的忧惧,但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韧所覆盖。她迎上陈远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支持,仿佛在说,无论去往何方,她都会在。
阿青站得笔直,年轻的脸庞上早已褪尽了最后一丝稚气。紧张是有的,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握拳的手泄露了这一点,但那双日益锐利的眼睛里,燃烧着更多的是被知识武装起来的冷静,以及一种即将揭开最终谜底的、近乎虔诚的专注。他像一把已然出鞘三分的短刃,寒芒内敛,只待最终的指令。
最让人动容的是赵虎。他拒绝了旁人的完全搀扶,用一条手臂勉强支撑着沉重的身躯,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巨大的伤痛和失血让他脸色蜡黄,呼吸粗重,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神却如同在熔炉中千锤百炼过的精钢,异常明亮、锐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疯狂。那是一种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将所有意志力都凝聚于唯一目标之上的状态。他为陈远挡下致命一击,从鬼门关挣扎回来,他的生命早已与陈远、与这支队伍、与即将到来的最终行动捆绑在了一起,无可分割。
陈远将他们的疲惫、紧张、坚定、决然——尽收眼底。一股滚烫的热流在他胸腔中涌动,混杂着沉重的责任、无尽的感激,以及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石室的阴冷与潮湿,却仿佛能压下所有的杂念。
他开口了。声音并不高亢,甚至比平时更加低沉几分,却奇异地穿透了石室的寂静,如同古寺晨钟,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扉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此去,”他顿了顿,目光再次与苏清月相遇,看到她眼中如水般的温柔与坚定;与阿青对视,感受到那年轻躯壳下蓬勃的斗志与智慧;最后,落在赵虎那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上。
“不为权柄翻覆,不为名利得失。”他的声音平稳,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只为阻止一场可能倾覆天下、扰乱时空秩序的浩劫。”他脑海中闪过天工使者碎镜时的决绝,闪过镜湖深处那跨越千年的沉重托付,闪过星图中皇陵那刺目的光点。
“也是为了完结一段,自千年之前便已注定,落在我们肩上的因果与托付。”
他的话语在石室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层层波澜。他们想起了雍州古墓的壁画,想起了镜湖水殿的记忆洪流,想起了这一路走来,每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每一次在绝境中相互扶持。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努力,都指向了此刻,指向了那座沉睡的皇陵。
陈远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石壁,直视那即将到来的、无法预测的凶险。“前路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直面残酷现实的坦然,“九死一生,或许……十死无生。”
他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目光恳切而真诚地扫过他的伙伴们:“那里是龙潭,是虎穴,是汇聚了世间最多阴谋与最强守护的绝地。”
“诸位,”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人的温度,那是对伙伴的信任,也是对共同命运的叩问,“可愿与我,同往?”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鼓动,只有最朴素的陈述,最坦诚的告知,以及最郑重的邀请。这不仅仅是一个问题,更是一种灵魂的确认,是对过去所有并肩岁月的总结,也是对未来可能付出的最终代价的清醒认知。
石室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以及几人或轻或重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似乎在这一刻停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远那只伸出的手上,那只手,曾握着手术刀剖析真相,曾引导能量创造奇迹,也曾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带领他们穿越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阴影。
此刻,这只手,等待着他们的回答。等待着将所有人的命运,再次紧紧联结,共同投向那最终的、深不可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