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临时充作查案公廨的房间里,烛火通明。陈远屏退了左右,只留阿青在侧,面前桌案上摊开着太子妃董氏近期的饮食记录与太医请脉的档案。字里行间,看似寻常,但他锐利的目光却反复扫过那些记录,试图从中剥离出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异常。
巫蛊人偶?他心中冷笑。那不过是转移视线、煽动恐慌的拙劣伎俩。太子妃正值盛年,身体素来康健,即便偶有不适,也绝无可能因一场所谓的“急症”便在短时间内香消玉殒,且死后呈现出发绀、瞳孔异常等迹象。他的直觉,以及来自现代法医的知识储备,都强烈地指向同一个可能性——中毒。而且,极有可能是某种性质隐秘、发作缓慢的慢性毒物。
然而,在这个没有气相色谱、没有质谱分析、甚至连基础化学反应都难以精确控制的时代,毒理学探索无异于在迷雾中徒手捕风。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必须找到实证。”陈远放下卷宗,声音低沉却坚定,“诅咒杀不了人,但毒药可以。”
他立即以协理查案、需彻底肃清东宫“厌胜之源”为由,下达了一系列在外人看来近乎苛刻的命令。太子妃近半月内的所有饮食清单、尚食局留存的食材样本、药房抓取药剂的存根与残渣,乃至她日常使用的所有茶具、碗盏、羹匙,悉数封存,登记造册,调入这间偏殿候检。
这举动引来了东宫属官毫不掩饰的抵触。“顾大人,此等琐碎之物,与巫蛊何干?莫非是要质疑我东宫饮食不成?”属官语气生硬,带着被冒犯的恼怒。
陈远面色不变,语气却不容置疑:“本官奉旨协理,自有考量。巫蛊之事,虚实难辨,需排除一切可能。凡太子妃近日所触之物,皆需详查,以防有宵小借机投毒,混淆视听。”他将“投毒”二字稍稍加重,果然见那属官脸色微变,虽仍不满,却也不敢再明着阻拦。
这还不够。陈远的目光投向了太子妃生前居住的寝殿。那里已被初步清理,但仍保持着原貌。他亲自带人再次进入,无视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如同最细致的工匠,开始一寸寸搜寻。
他命人取下寝殿内鎏金鹤嘴衔环香炉中的灰烬,用油纸仔细包好。梳妆台上,那些色泽艳丽的胭脂水粉、盛放在精美瓷盒里的口脂、悬挂在帐角的各式香囊、甚至几件日常佩戴的玉饰,都被他一一取样封存。他的动作谨慎而迅速,仿佛在对待极易损毁的证物。
“大人,这些……”阿青看着那些瓶瓶罐罐,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这些闺阁之物,与谋害太子妃的剧毒似乎相去甚远。
“毒杀,尤其是慢性毒杀,途径往往出人意料。”陈远低声解释,目光扫过那个绣工精致、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安神香囊,“饮食固然是常道,但肌肤接触、呼吸吸入,同样可以致命。凶手若足够狡猾,绝不会将砒霜鹤顶红那般显眼之物下在饭菜里。”
他将所有取样完毕的证物箱仔细密封,做好标记。夜深人静时,赵虎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
“将这些,”陈远将几个密封的木盒推向赵虎,特别指了指其中一个标注着“香炉灰”和另一个标注着“安神香囊”的盒子,“想办法,秘密交给苏医官。务必亲自交到她手中,途中不得经任何他人之手。”
赵虎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他知道这里面承载着怎样的干系。“明白,大人放心。”
陈远凝视着他,语气凝重地补充:“告诉苏医官,检测时务必万分小心,既要查明是否存在毒物,更要提防毒物本身可能带来的危险。重点,是寻找那些不易察觉的、可能需要特定条件才会发作的慢性毒物痕迹。” 他顿了顿,脑中闪过太子妃指甲那淡淡的青紫,“尤其是那些,作用于心脉,能造成猝死假象的。”
赵虎重重点头,将木盒贴身藏好,身影迅速融入殿外的黑暗中。
陈远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证物已经送出,接下来便是等待,以及与时间赛跑。在苏清月给出结果之前,他必须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并从那看似铁证如山的巫蛊迷局中,找出真正致命的破绽。这是一场没有现代仪器辅助,仅能依靠智慧、经验与有限资源的毒理探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知道,真相,或许就隐藏在那香炉的灰烬里,或是那香囊的丝丝缕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