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那道烫金特旨,陈远只觉得掌心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不是圣意恩宠,而是一块灼热的烙铁。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阿青与数名赵虎精心挑选、眼神锐利的护卫,迈过了东宫那高大却压抑的门槛。
甫一踏入,一股混合着浓郁香烛气息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氛围便扑面而来,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刺目的缟素。白色的帷幔、白色的宫灯、连往来宫人腰间都系着素带。他们个个低眉顺眼,脚步匆匆,不敢有片刻停留,脸上交织着惶恐与不安,仿佛惊弓之鸟。整个东宫,昔日储君居所的威仪尚在,此刻却更像一座被悲伤与恐惧笼罩的巨大灵堂,连空气都凝固了。
接待他们的是东宫的一位属官,姓王,官阶不高,态度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疏离。他面无表情,言语间严格按照规程,不多说一句,也不少做一分,但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和偶尔扫过陈远时一闪而过的冷光,清晰地传递出太子一系对他们的排斥与敌意。太子萧景铭始终未曾露面,这无声的缺席,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分量——显然,在太子心中,陈远已然被打上了四皇子萧景琰的烙印,是敌人,而非前来查明真相的官员。
被引至一处偏僻的侧殿等候问讯相关人员,殿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硬木椅和一张方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气味,显然平日少有人至。窗外偶尔传来禁军巡逻的沉重脚步声,更添几分肃杀。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随即,一名宫人引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一身素白孝服,未施粉黛,容颜却是极好的,柳眉杏眼,肤白如雪,只是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眸红肿不堪,泪光点点,宛如带雨梨花,我见犹怜。她便是太子的宠妾,林姨娘。
一进殿,未等陈远开口,林姨娘便盈盈拜倒,声音哀婉凄楚,带着泣音:“大人……求大人一定要为太子妃娘娘做主啊!”她抬起泪眼,目光凄迷地望向陈远,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娘娘她……她待人那般宽厚仁善,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怎会遭此毒手……”
她哽咽着,用绣着淡雅兰草的丝帕轻轻拭去不断滑落的泪珠,继续诉说道:“妾身前几日去给娘娘请安,还见娘娘气色不佳,说是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如今想来,定是那厌胜邪术在暗中作祟,折磨着娘娘的心神……”她的话语充满了对太子妃的追思与同情,极易引人共鸣。
然而,就在这悲切的叙述中,她话锋微微一顿,仿佛是无心之失,又像是积压已久的恐惧需要倾诉,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怯怯的疑惑,喃喃自语般说道:“也不知是何处来的歹人,竟用如此恶毒手段,祸乱宫闱……真是丧尽天良……” 紧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妾身……妾身前些日子恍惚听底下宫人闲谈,说起四殿下府上近来似乎……颇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也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唉,或许是妾身多心了,只是这心里实在害怕得紧……”
她的话语柔弱无助,充满了不确定,仿佛只是转述一些模糊的流言。但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淬了剧毒的细针,不着痕迹地,一下下将嫌疑的方向,精准地引向了风暴中心的四皇子萧景琰。
陈远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姨娘身上,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与案情相关的证物。他的视线扫过她因哭泣而微微抽动的肩膀,掠过那被泪水浸湿的丝帕,最终,停留在她那双虽然红肿、眼波流转间却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精光的眼睛上。那眼神,与她那全身心沉浸于悲伤中的姿态,隐隐透着一种微妙的不协调。
他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只是将这看似无意的“线索”和那双藏不住秘密的眼睛,默默地记在了心底。这东宫之水,果然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