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远于驿站废墟中,凭借碎片之力与苏清月的法门,苦苦抵御兀术萨满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威压时,一直尾随其后、如同阴影般笼罩的雍州追兵,正经历着一场远超他们理解范畴的噩梦。
这支由两百余名边军精锐组成的骑兵,携带着精良的弓弩与锋利的马刀,本是王刺史手中一把锋利的快刀,誓要将“勾结异族、戕害官差”的钦犯顾云锁拿回京,或是就地正法。初入边境戈壁时,他们尚能凭借人多势众和严明的军纪维持着高昂的士气,马蹄踏碎砾石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帝国边军的骄傲与肃杀。
然而,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北部边境,逐渐靠近那片传说中属于玄狼族的广袤草原,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氛围,如同逐渐弥漫的毒雾,悄无声息地侵蚀了整个队伍。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战马。这些经受过严格训练、曾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骏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它们不再温顺地听从骑手的指令,时常毫无征兆地人立而起,发出充满恐惧的嘶鸣,眼珠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什么 invisible(无形)的恐怖之物。无论骑手如何安抚、鞭策,甚至更换马匹,这种情况都愈演愈烈,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与队形。
紧接着,士兵们也开始出现状况。起初只是零星几人抱怨头晕、恶心,食欲不振,被军医诊断为寻常的水土不服。但很快,出现类似症状的人越来越多。夜晚宿营时,噩梦如同瘟疫般在营地里蔓延。许多士兵在睡梦中惊叫醒来,浑身冷汗,描述着几乎相同的梦境——被无穷无尽的、眼睛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狼群在无边的雪原上追逐、撕咬,那种冰冷的恐惧感如此真实,以至于醒来后许久都无法平息。
军营的气氛变得空前压抑。篝火旁不再有往日的喧闹与吹嘘,士兵们沉默地啃着干粮,眼神中充满了疑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交头接耳的流言开始滋生,有人说这片土地被诅咒了,有人说他们惊扰了沉睡的古老亡魂。
带队的那名李姓副将起初并未太过重视,以为是临近敌境的心理压力所致,只是下令加强巡逻,严惩散布谣言者,试图以铁腕维持秩序。但很快,连他自己也在深夜值守时,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暗处有无数双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整个营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一名哨兵,突然发出了凄厉到变形的警报声。当李副将带着亲兵匆忙赶到时,只见那名哨兵瘫软在哨位上,武器丢在一旁,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口中不停地、机械地重复着含糊不清的词语:“狼……白色的……巨大的狼……眼睛……它在看我……它在对我笑……”无论旁人如何呼唤、拍打,他都毫无反应,已然彻底精神崩溃。
而就在此时,营地四周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了阵阵低沉悠远的狼嚎声。那声音与寻常野狼凶悍的嗥叫截然不同,它更加空灵、缥缈,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又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深处,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寒意与难以言喻的邪异。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根本无法判断源头,更添几分诡异。
随军的文书,一个读过些杂书、脸色苍白的中年人,连滚爬爬地找到李副将,声音颤抖得几乎语不成句:“将……将军!此地大凶啊!下官……下官曾听闻,北地玄狼族中,有能通灵的大萨满,可驱使狼魂,施展幻术,于百里外惑人心智,夺人魂魄……我们……我们怕是已深入其术法范围,惊动了……惊动了不该招惹的存在啊!”
李副将看着瘫软的哨兵,听着帐外那诡异的、无处不在的狼嚎,再回想起王刺史那含糊其辞、只要求结果不问过程的命令,以及顾云那“勾结异族”的罪名,一个冰冷的念头浮上心头:他们追捕顾云,恐怕早已超出了普通钦犯的范畴,而是卷入了朝廷与北方玄狼族之间某种凶险莫测的隐秘斗争!继续追下去,恐怕还没见到顾云的影子,自己这支精锐骑兵,就要先莫名其妙地折损在这诡异的、无形的力量之下!
“妈的!”李副将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指节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的憋闷与寒意。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写满惊惧与不安的面孔,军心已然涣散。
权衡再三,理智(或者说恐惧)最终压过了功勋的诱惑。
“传令下去!”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屈辱,“明日拂晓,拔营撤退!对外……就言我军搜寻多日,未见钦犯踪迹,疑其已遁入草原深处,难以追缉。加之粮草不济,不宜再深入险地,即刻回师雍州禀报!”
他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保全了朝廷军队的颜面,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实际上,是那无处不在、无法理解的精神威压和玄狼族萨满展现出的诡异手段,让他和这支曾经骄傲的边军,感到了最原始的恐惧。在超乎想象的力量面前,人数的优势和锋利的刀剑,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第二天,朝阳初升,雍州追兵如同退潮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言说的屈辱,迅速撤离了这片令人不安的边境之地,消失在南方的戈壁尘埃之中。
陈远团队通过外围侦察确认了这一消息,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来自官方的追捕压力暂时解除。但驿站中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赶走鬣狗的,是更加凶猛、更加莫测的狼群。真正的、更可怕的对手,已经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玄狼族的阴影,如同北方天际那越聚越浓的乌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沉沉地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