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的恢复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像是打开了某个更危险的闸门。祭坛的光芒虽已内敛,但那股被唤醒的、源自碎片深处的洪流,却刚刚开始真正冲击陈远的意识。
那不是简单的“看到”,而是被强行拖入,是身临其境的感官淹没。
灼热。 首先袭来的是皮肤感知到的、近乎焚烧的灼热。空气在颤抖,吸入口鼻的不再是墓穴的阴冷潮湿,而是干燥滚烫、带着硫磺与灰烬气息的狂风。他仿佛正站在那片千年前的末日大地上,天空是病态的暗红色,巨大的陨星撕裂苍穹,拖着烈焰尾迹,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缓缓迫近。那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巨大,更是一种精神上的碾压,让人灵魂战栗,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重量。 紧接着,他感受到了“手臂”上传来的、几乎要压碎骨骼的重量。那不是物理上的沉重,而是能量层面的极致负荷。他(或者说,那个与他容貌酷似的“天工使者”)正高举着完整的轩辕镜。镜身滚烫,仿佛握着一颗缩小的太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镜体内部,无数细密繁复的能量回路正在超负荷运转,疯狂抽取着某种来自大地、来自星辰的无形之力,通过他的身体,汇聚向镜面。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哀鸣,经脉如同被岩浆冲刷,剧痛钻心,却丝毫不能松懈。那是一种以凡人之躯,强行撬动天地伟力的决绝与悲壮。
共鸣与撕裂。 然后,是声音,或者说,是超越听觉的震动。陨星下坠带来的低频轰鸣与轩辕镜发出的、清越而宏大的嗡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共鸣。他的耳膜(或者说感知中类似耳膜的结构)瞬间破裂,温热的液体淌下,但更大的痛苦来自于内脏,它们在那恐怖的能量场中剧烈共振,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镜碎”的感知。 这感知并非来自外部观察,而是源于内部的崩解。他先是“听”到了一声细微的、仿佛琉璃承受不住张力而出现的裂纹声,来自镜体内部。紧接着,是连锁反应般的、密密麻麻的碎裂声!手中的“太阳”温度骤然飙升到无法忍受的极点,光芒瞬间变得狂暴、混乱、不可控!
冲击。 最后到来的,是那毁灭性的冲击。并非来自陨星,而是来自内部,来自那面维系着最后希望的镜子。它再也无法容纳那悖逆规则的能量,轰然炸裂!
没有巨响,或者说,那声音超越了听觉能捕捉的范畴。他“感觉”到的是一种绝对的、概念层面的“破碎”。空间像琉璃一样被震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时间变得粘稠而混乱。无数碎片带着灼热的尾焰,如同失控的星辰,向四面八方迸射。每一块碎片飞离,都带走一部分他的力量,一部分他的意识,带来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扯分割的极致痛苦。
而在所有碎片剥离的中心点,一个“点”诞生了。
那不是黑暗,而是“无”,是连时空概念都被彻底打碎的“虚无”。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声音、能量、乃至物质的基本结构。这就是时空涡流!它散发出冰冷、死寂、混乱到极致的吸力,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永恒的沉寂。
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卷入涡流的最后瞬间,他(天工使者)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并非对抗,而是……引导?或者说,是“标记”?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如同种子,附着在几块核心碎片上,随着爆炸的洪流,射向了未知的时空维度。
其中一道,蕴含着最为清晰的“标记”,跨越了无尽的时空,精准地……指向了陈远所在的现代实验室,指向了……他。
“呃——!”
现实中的陈远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崩裂,渗出血迹。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感知、痛苦,如同海啸般退去,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冲刷过、几乎支离破碎的灵魂。
他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衫,混着口鼻间的血污,狼狈不堪。视觉再次变得模糊,但这一次,是因为生理性的泪水与精神的极度疲惫。
“师父!”
“大人!”
阿青和赵虎的呼喊带着哭腔,他们看着陈远在地上痛苦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守在一旁。
陈远闭上眼,千年前的场景依旧在脑海中翻腾,那种灼热、重量、撕裂感、以及最后面对时空涡流时的冰冷与绝望,无比真实,仿佛已经成为了他自身记忆的一部分。
他明白了。
他的穿越,绝非简单的能量意外。那是天工使者在镜碎瞬间,以自身为代价,进行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的“干预”。那道指向他的“标记”,是一种跨越时空的“选择”,或者说,是一种绝望中的“托付”。
修复失衡,重聚碎片,平复涡流……这不仅仅是信息流中的抽象概念,而是那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前辈,在生命最后一刻燃烧自己,为他铺下的、一条充满荆棘与未知的……使命之路。
记忆的洪流渐渐平息,留下的是沉重的认知与刻骨的疲惫。陈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祭坛顶部永恒的夜光石,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超越迷茫、甚至超越恐惧的复杂神色——那是一种意识到自身命运与某个宏大悲剧紧密相连后的……凝重与决然。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指尖的血迹和崩裂的指甲,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