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刑部那间偏僻官署的烛火却亮至深夜。陈远指尖微颤地抚过那几张自古籍夹层中取出的桑皮纸,上面玄狼族的狼头标记与密语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剧震。愤怒与一种近乎确定的激动在他胸腔中冲撞——太子竟真与北方异族有所牵连!这已超出党争的底线,直指国本。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深知此刻任何情绪都是累赘。必须冷静,必须迅速。他连夜伏案,将密信、买家画像、羊皮纸符号等所有证据一一誊录、临摹,务求分毫不差。烛火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灯花爆裂轻轻摇曳。完成时,窗外天际已泛起蟹壳青。他将副本用油纸仔细包好,通过赵虎掌握的、绝对隐秘的渠道,如同石沉大海般送入了四皇子府。
等待的几日,京城表面依旧繁华喧嚣,陈远却感觉仿佛置身于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一道无意扫过他的目光,都似乎带着审视与衡量。
该来的终究来了。数日后的朔望大朝,文武百官按品秩肃立于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内。鎏金柱下,蟠龙屏前,御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
就在朝议循例进行时,四皇子萧景琰手持玉笏,一步踏出班列。他身姿挺拔如松,年轻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与凛然。
“父皇!儿臣有本奏!”他的声音清朗,打破了殿内的沉闷,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儿臣获确凿证据,证明太子殿下,与北方玄狼异族,暗通款曲!其门下更有参与、支持邪教‘拜火古教’研究仪式之嫌!”
话音甫落,满殿皆惊!如同平地惊雷,在巨大的蟠龙柱间炸响。原本低眉顺目的官员们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被更深的寂静压下。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住了御阶之下那对立的身影。
萧景琰毫不退缩,将陈远提供的证据一一陈述,逻辑清晰,言辞如刀。买家画像上的狼头刺青,净海与玄狼中间人的密信往来,符号的关联……一桩桩,一件件,虽未直接指证太子,但那无形的网,已然撒向东宫。
太子一党在最初的震惊与慌乱后,立刻展开了凶猛的反扑。为首的吏部侍郎面红耳赤地出列,声音尖利: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陛下明鉴!此皆四皇子为觊觎储位,精心构陷太子殿下的毒计!其心可诛!”
“正是!萧景琰,你为夺嫡,竟敢污蔑国之储君,该当何罪!”另一名御史接口,手指几乎要戳到萧景琰面前。
“还有那顾云!定是此等酷吏,滥用妖法,罗织罪名,构陷忠良!陛下,应将此獠即刻下狱,严加拷问!”
攻击的矛头迅速从证据本身转向人身,污言秽语,诛心之论,如同毒箭般从四面八方射向萧景琰与远在队列后方的陈远。太子党成员群情激愤,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个个义愤填膺,将“构陷”、“酷吏”、“妖言惑众”的帽子一顶顶扣下来。
萧景琰面沉如水,据理力争,每一句反驳都掷地有声。双方在御前争得面红耳赤,言辞之激烈,气氛之剑拔弩张,让许多中立官员面色发白,深深垂下头,恨不能缩进地缝里,生怕被这滔天巨浪卷入,粉身碎骨。
陈远按品级站在大殿靠后的位置,宽大的官袍下,脊背挺得笔直,微微垂着眼睑,看似平静,实则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能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太子方向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的愤怒与杀意,也能感觉到周遭那些或探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冰冷审视的目光。他仿佛一叶骤然被抛入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无数试图将他撕碎的旋涡,脚下是名为“真相”的脆弱甲板,而他所能依靠的,唯有身后那位皇子并不算十分稳固的支撑,以及自己心中那点不灭的、对公理的信念。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政见不合,这是理念的终极冲突,是忠于律法真相,还是屈从权力伪饰的抉择。金銮殿上的每一句交锋,都不仅仅是两位皇子的角力,更是这个王朝未来气运的预演。而他,顾云,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此刻正站在这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