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墨蓝的天幕上寒星寥落,仿佛被这京城的肃杀之气惊得隐匿了光芒。萧瑟的秋风卷过空寂的街道,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刑部衙门外那两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摇曳不定,在地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陈远自四皇子府邸出来,独自一人走在回官署的路上。萧景琰最后的叮嘱犹在耳畔,那话语中的凝重与关切,让他深知前路的凶险远超预期。太子的敌意、玄狼族的窥伺、朝堂的暗流……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收紧。寒意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官袍,直抵心间。
转过熟悉的街角,他下意识地抬头,却见自己那偏僻官署的书房窗户,竟透出一点昏黄温暖的烛光,在沉沉的夜色中,如同指引归途的微弱灯塔。
他微微一怔,加快了脚步。
轻轻推开书房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清苦与淡淡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从外界带回的一身寒气。只见苏清月伏在靠窗的药案上,已然睡着了。她侧着脸枕在摊开的书籍和写满娟秀字迹的纸张上,那是她整理的药材配比与药理分析。跳动的烛光温柔地勾勒着她恬静的睡颜,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几缕青丝散落在额前,平添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柔弱。
陈远站在门口,一时间竟不忍惊扰这份宁静。他放轻脚步,几乎落地无声,走到她身边。目光掠过她微微蹙起的眉宇,显然即便在睡梦中,她也并未全然放松。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取下自己挂在屏风上、还带着室外寒气的藏青色外袍,动作极其轻柔地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然而,这细微的触动还是惊醒了她。苏清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初醒的迷蒙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只停留了一瞬,待看清眼前人是陈远时,那眸子立刻漾开了温柔而关切的笑意,如同春水融冰。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异常熨帖,“殿下……没有为难你吧?”她坐直身子,自然而然地拢了拢肩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袍。
“没有。”陈远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目光投向那簇跳动的烛火,火苗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明明灭灭,“只是,前路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艰险。”他没有隐瞒,将萧景琰的警告与朝堂上潜在的更大风暴,简略地道出。
苏清月静静地听着,没有惊呼,没有慌乱,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拢,握住了袍子的布料。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只有一种共同面对压力的凝重。
片刻后,她抬起眼,望向他被烛光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的侧脸,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安宁:“值得吗?远哥。为了这些案子,一次次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甚至……可能是万劫不复的险境。”她的担忧,如同涓涓细流,从话语中悄然渗出。
陈远转过头,正对上她那双盛满了忧思与信任的眼眸。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也瞬间软化了他因思虑前程而略显冷硬的心防。他心中某处最为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放柔,带着一种平日罕见的温润:
“让含冤者得以瞑目,让幸存者获得释然,让真相与公道得以昭示于天下。这本身,”他顿了顿,目光坚定而纯粹,“就是意义所在。”
他没有慷慨陈词,没有引经据典,只是用最平实的语言,陈述着内心深处最本初的信念。然而,这平淡的话语里,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坚如磐石的力量。
苏清月凝望着他坚毅的轮廓,看着他眉宇间那份即使面对巨大压力也未曾消减的执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这偌大而复杂的京城,充斥着权力倾轧与名利诱惑,或许,只有眼前这个人,还在如此固执、甚至显得有些“傻气”地,守护着那份最原始、也最珍贵的公道。
她不再说话,只是微微向他靠近了些,两人并肩坐在灯下,任由沉默笼罩。窗外的秋风依旧呜咽,却仿佛被这室内的温暖隔绝。跳动的烛光是此刻唯一的声息,映照着两人依偎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交融的轮廓。
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与深深的理解,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无声地流淌、交汇。它不需要任何承诺或誓言,便已在这充满未知与艰险的前路上,为彼此注入了无比的温暖与前行的勇气。这寂静中的相伴,远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能抚慰人心,也更能坚定彼此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