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细沙,在指缝间悄然流淌。陈远与他那坐落于刑部角落的察疑院,便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与忙碌中,如同春雨润物,悄然改变着京城的某些角落。
他复核并成功纠正的几起案件,初时虽未在波谲云诡的朝堂掀起波澜,也未在士林清议中赢得多少喝彩,但真相如同坚韧的藤蔓,总能寻着缝隙攀爬生长。尤其是在那些重获清白、得以昭雪的寻常百姓心中,“顾青天”三个字,重若千钧。
市井街巷,茶楼酒肆,开始零星地流传起关于他的故事。
“听说了吗?东城那个老实巴交的王老五,被邻村恶霸诬告偷牛,差点被打断腿!是察疑院的顾青天顾大人,愣是从那牛蹄印和缰绳磨损上看出了破绽,揪出了真凶,还了老王清白!”一个货郎倚在茶馆门口,说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
“何止啊!”旁边一个老者捋着胡须接口,“南巷那苦命的张寡妇,被地痞逼得走投无路,悬梁的绳子都挂上了,也是顾大人及时查明那地痞伪造债据、强占民宅的勾当,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惩治了恶徒!”
“这位顾大人,了不得啊!”有人啧啧称奇,“都说他断案如神,能听懂白骨之言,看透人心鬼蜮!是真正肯为我们这些小民做主的好官!”
这些话语,起初只是涓涓细流,在底层民众间口耳相传。它们绕过朱门高墙,穿过繁华街市,流淌在贩夫走卒、农户工匠的心田间。对于深陷权力倾轧的官员和沉溺风花雪月的士子而言,“顾云”或许只是个行事诡异、幸进得宠的异类;但对于这些挣扎在生活边缘的升斗小民而言,“顾青天”却成了沉沉暗夜中一道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微光,是公平与希望的象征。
渐渐地,这微光吸引来了更多身处黑暗中的人。
一些蒙受冤屈、屡告无门,早已对官府心灰意冷的平民,开始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寻到那刑部衙门外最偏僻的角落。他们或颤抖着双手,将皱巴巴、沾满汗渍的状纸高高举过头顶,递向那扇并不起眼的院门;或什么也不说,只是“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阶前,以额触地,发出压抑已久的、绝望而执拗的磕头声,那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
最初面对这番景象,陈远是意外的,甚至有些无措。他深知自己根基尚浅,力量微薄,在这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中,犹如一叶扁舟,所能改变的实在有限。这沉甸甸的期望,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肩头。
然而,听着门外那一声声带着血泪的呜咽,看着那一双双饱含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他无法转身,无法视而不见。他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心中根植着“人命关天”、“正义当彰”的理念,这让他无法像许多本土官员那样,对民间的苦难习以为常,甚至漠然处之。
他迅速冷静下来,做出了安排。心思细腻、曾身处底层的阿青负责初步接待,耐心倾听冤情,筛选出其中确有重大疑点、且符合察疑院职权的案件。而赵虎则凭借其江湖经验和眼力,从旁观察,辨别其中是否有诬告或别有用心之徒。对于那些察疑院无力解决,或不在权限范围内的案件,陈远也并非一推了之。他会尽量根据情况,或写下寥寥数语,指点他们前往更合适的衙门;或通过韩青的关系,尝试将案件转介过去。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每接手一桩新的冤案,都意味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要去对抗可能存在的阻力和阴谋。但每当看到蒙冤者洗刷罪名后那激动得无法自抑的泪水,看到破碎的家庭重燃起生活的希望,他内心深处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慰藉与力量。
这份来自民间最底层的、朴素的认可与期盼,如同黑暗中的薪火,虽不耀眼,却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温暖。它支撑着陈远,在这充满暗流汹涌的官场和诡谲复杂的谜案中,一步步,坚定地走下去。他明白,这条路注定漫长而艰险,但既然选择了前行,便只能义无反顾。